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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雨眠过了一会儿从鼻子里哼出个“嗯。”
云树想着,先换个柔和的,味道好些的汤药,先把胃不纳药的问题给解决了,忽然眼睛一亮。“你知道我是谁吗?”
等了半天,江雨眠又不说话了,但云树心中已有数。
“昨天弄坏了你的琴,我答应你今天送你一把新的,你来看看,不满意的话,我明天带你去乐器铺子,你挑把最称心的。”云树说完扶他来到放琴的桌旁。
云宝特意在这桌上点了许多蜡烛。
云树将琴拿起来,放在他的手中。江雨眠拨了拨弦又放下。
“怎么?不喜欢吗?没关系,我们明天再买。”
云树合上琴盒的盖子。
“爷,要洗漱吗?”小丫鬟在外面毕恭毕敬的问询。
“我让小丫鬟进来伺候你洗漱吧?”
“不要。”江雨眠惊惧道。
不知道他抗拒的是小丫头,还是洗漱。“那,洗把脸,我给你换药,好吗?”
江雨眠又沉默。
云树给他净了面,洗了手,一边给他换药,一边道:“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一定是很不好的事。我很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安置你,你怨我也没关系。但身体上不舒服,你要跟我说,我才能酌情给你开药。若是心里不舒服,有些话,说出来会好一些,我会好好听着的。”
“你要是实在不想理我,也没关系。我安排云宝和外面那个小丫头照顾你,我以后不会再让人欺负你的。你放宽心,我们慢慢医眼睛,会慢慢好起来的。”
“有一件事,我从昨晚就开始想了,可一直没想明白,你为什么不许别人服侍你,只让我来呢?你是不是故意耍脾气呢?可看起来也不像,你愿意跟我说说吗?”
云树明知道他不愿意别人服侍,还故意说让云宝和小丫鬟服侍他,前后矛盾的话,就是想刺激他多说一句。
她未能如愿。
云树一边收拾,一边道:“药换完了。晚饭都吐了,你这会儿饿吗?要不要吃点宵夜?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想吃点什么呢?甜的,还是咸的?嗯,就吃些甜的吧,吃完,心情会好些。”
“云宝,让厨房做些扬州宵夜送过来,要甜味的,但不要太甜。”
“好的,云爷。”
“你听,他们都叫我云爷,可我不仅要伺候你,还要揣摩你的心思,我一点都不像云爷。”
“你说话不多,可是声音很好听,能多和我说两句吗?你不说两句鼓励鼓励我,我要说不下去了,那不就冷场了吗?”
“你有话想问我吗?”
云树絮絮叨叨,自言自语说了半天,本来说到这句话上,就不接着说了,捧脸坐在江雨眠旁边,安静的看着他。
可是看着,看着还是没抗住江雨眠的沉默,“你不说,我就接着说了。你穿那件墨绿色绣白牡丹的衫子,让我想起了我母亲。她最喜欢在墨绿色的布料上绣白牡丹。说到衣服,云奇的衣服,你穿着也不合身,明天让裁缝来给你量身制几套,好不好?”
“我也不了解你的生活习惯,这屋里,你若住的不习惯,就跟我说,我让云宝给你换。”
“你是打定主意不跟我多说一句了?”
“好吧,那一会用完宵夜,你就早些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云树昨晚在马车上凑合了一晚,没睡好,今天确实有些困,可还有事没做完,也不能一直在这里自说自话。
云树说完就起了身,江雨眠抓住她。
“怎么了?”云树见他开口说话,忙停步。
“你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屋子里?我看不见。”江雨眠凄惶道。
“是我疏忽了。”云树又坐下,扳正江雨眠的身子。“这是间东厢房,你现在面南,在南墙下的桌前坐着,右手边有两扇大窗,左边,嗯,是一个书架。另一侧是卧房,床在……我扶你去床边坐,小心,这是我们刚才坐的圆桌,四个圆凳围着。这儿有一架木屏风,后面就是卧房……这是床,这里边是……等等,我看看……”
“这里边是小小的盥洗室。”
云树扶江雨眠进去,红着脸告诉他夜壶在哪里,浴桶在哪里,毛巾、水盆、衣架,窗前的小榻,小桌,茶壶、水杯,一一带他熟悉一遍,才觉得看起来很利落的屋子里,竟然摆了这么多东西。
江雨眠他看不到,在屋子里摸索磕碰必然不少。
“你不喜欢他们伺候,我一会儿让云宝在你屋里彻夜都点着灯,你睡觉时,把帐子放下遮光,若是起夜、喝水,也方便。”
“还有什么呢?”云树在屋子里张望一圈,“大致就是这些了,我带你再走一圈熟悉熟悉吧。”
两人又走了一圈,云树说了半天话,口干舌燥,就给自己倒了杯水,刚要喝。
江雨眠道:“渴了。”
“你现在在圆桌前,桌上有茶壶一个,茶杯四个,水温热适宜,你自己试试倒杯水。”
“渴了。”江雨眠并不动手。
云树看看他,将手中的杯子放到他手里,看他喝了,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刚要喝,江雨眠又道:“还要。”
云树放下杯子,又给他续了水。
江雨眠端着杯子并不喝。云树看他一双俊气的眼睛,没有焦点的望着自己,端了水送到嘴边。
江雨眠又道:“不喝了。”
云树继续喝水,没理他。
“不喝了。”
云树没理他。
“不喝了。”江雨眠的声音大起来。
“不喝了,放下杯子就是了。”
江雨眠“啪”的将杯子摔到地上。
云树没说话,又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喝边看他。两人就这样互看,谁也没说话。
好一会儿云树才喝完水,放下杯子。“我走了。”说完抬脚就走。
江雨眠抓起杯子“啪”又摔到地上,云树接着走,然而,她走一步,后面就碎一只杯子,最后,茶壶也碎了,凳子也摔了,桌子也推倒了。
云树继续走,他扑倒南墙边,摔掉琴盒盖子,“噌噌”两声勾断琴弦,而后抓住琴身在桌子上,墙上又摔又打,摔碎后又去扯书架,满屋子胡乱摔书,一本书从门口飞出去,打在端宵夜的丫头脸上,小丫头吓一跳,身子不稳,然后一声凄惨的尖叫,那一窝热烫的银耳莲子羹,尽翻倒在身上。
江雨眠安静下去。
云树飞身冲进屋里,将内室的冷水端出来,尽泼在那丫头身上,但手背手臂上的水泡还是起了一大片。云树去扯那丫头的衣服,那丫头叫的更惨。
“云宝,快去叫个婆子来。”
云树对丫头安抚道:“别怕,云爷会为你负责的,我得把你外衫扯下来,不然烫伤更严重。”
那丫头不再死捂住襟口,云树扯掉她的外衫,未待婆子来,抱起她往后厨跑去——那里有冷水。
江雨眠听着外面的话,呆愣在那里,被琴弦划破的指尖,血一滴一滴的落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没有一个人来看他,也没有人来收拾这一屋子的狼藉。他等着,等着云树来对他咆哮,等着他无尽的无望。
终于有人来了,那熟悉的脚步声,熟悉的气息向他靠过来。
见他还在书架前站着,云树什么也没说,便扶起椅子,想扶他坐下,江雨眠却一把甩开她的手。
云树觉得脸上一凉,用手摸摸,竟然是血,抓起他的手,那琴弦也是锋利,几乎划透了江雨眠的两根指腹。
本来想凝结的伤口,又被扯裂,血又流起来。
桌上的伤药与烧酒早碎在地上。云树不顾他的挣扎,用身子挡住他胡乱打的另一只手,强硬的抓住他的手,从怀里掏出随身带的外伤药,咬掉瓶塞,将药粉倒在江雨眠的伤指上。
扯了外衫给他缠住手指,压住止血。
忙完这一切,才回头去看江雨眠的脸。
江雨眠瘦骨嶙峋的手打在云树瘦瘦的后背上,打着打着就打不下去了。
“在屋里摔打一遍,所有东西的位置记清楚了吧?明天,我让人原样再摆好,熟悉了,你行动会方便很多。忘了把你不喜欢的琴带走,是我的错。身上的伤,心上的伤够多了,别再弄伤自己了。”
“发泄完了,心里有没有好受一些?”
“我让厨房重新做了夜宵,一会儿就送过来。我先扶你去床上坐,好吗?”
江雨眠的脑海中,孤苦无依的一生走马灯一般划过,从来,从来没有人这般好脾气的对他。
活了二十年,七岁前,日子苦的他不想记起来,七岁到十四岁他被卖给戏班子,被老班主各种非人的调教和摧残,红了以后,老班主死了,刚过两年好日子,眼睛就坏了。
云树拒绝他,他惨遭虐待,发完疯,他会问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他没有可依赖,可信任的人,绝境里只想到那个叫云树的少年,救了他,救了他一次,他希望她再次降临,救他……
他不是不怨云树,既然拒绝了他依附的请求,又干嘛回头这般照顾他?既然可以做到,为什么当初还要惺惺作态?
他满腹怨恨。
他也曾盼望日子会好起来,有一天,终会有那一天!为此他苦撑了两年,最后却陷进死而不舍,活而无望的噩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