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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阳郡,蓟县。
州牧府。
正午刚过,一位梳着鲜卑发式,却穿着一身汉袍的魁梧中年匆匆走进府邸。
一路通行至内院,面见卧榻休息的拓跋珪。
拓跋珪半躺着身子,额头上盖着一匹毛巾,脸色显得十分苍白。
“魏公。”
“业延来了。”
拓跋珪一手扶额,眯着眼睛看向身前男子:“今日让你来,是有要紧事说。”
“魏公请讲。”
“渔阳战事糜烂,你可有应对良策?”拓跋珪这会说话都觉得费劲,而他此时能倚靠的人已经不多,几个儿子都不成器,也就剩下面前的大将庾岳可堪一用。
渔阳战事不顺,庾岳自然有耳闻。
不到一个月时间,尔朱荣、长孙肥、于栗磾、韦孝宽等人先后兵败。一个时辰前更是收到消息,高车斛律光被三族围杀,好不容易才率残部朝着北方突围。
接连的败仗,导致自家主公折损近十万精锐兵马,而叛乱异人和那些个野心部族的联军连战连捷、士气正盛,兵马之壮足以威胁蓟县。
此时要接过这个烂摊子,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但庾岳能拒绝吗?
且不说蓟县还牢牢掌握在魏公手里,他和拓跋氏本身也是一荣俱荣的关系。
“魏公,为今之计当在城内广招兵马。”
庾岳想了想,迟疑着说出了他的想法:“除此之外,当立刻联系北部慕容氏,那慕容廆虽与魏公面和心不和,但终究是鲜卑同族,他应当知道若让匈奴、契丹等部族占了幽州,他慕容在草原上安能有好日子?何况我听闻慕容翰数月前死在了黑山贼李易手中,慕容廆若有机会岂能不想报仇?”
“要我与慕容氏言和?”
拓跋珪此时老脸煞白,也不知道是因为头疼,还是被气的。
他前半生没干别的,就是在和慕容草原争雄,最后才坐稳了幽州,现在却要主动和慕容氏讲和?
须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一旦请慕容氏驰援,依着慕容廆那老鬼的性子,定是赖在幽州不走,要从自己手里咬下一大块地盘。
“如今局势,魏公当以保全广阳、上谷、涿郡为根本。若能说动慕容氏出兵,代郡一地先让出去又有何妨,只等缓过这口气,稳定三郡人心,再做其他打算。”
庾岳看的很清楚,现在蓟县精兵就剩两万,即便从拓跋氏各部抽调青壮,也就勉强凑齐五万兵马罢了。
之前十万精锐都没能把异人叛军解决掉,五万兵马能一战而胜?
怕是做梦呢。
庾岳能保证的,也就是征召五万二郎然后扼守要害,不说打多大的胜仗,只要和叛军拼个平手,把他们逼退,那就是天大的喜事。
等过了冬天,开春后三郡的小麦成熟,以幽州西部优于东部的粮食收成和郡县人口,广招兵马定能战而胜之。
拓跋珪能稳居幽州之主,麾下自然是不缺能人。
即便于栗磾、韦孝宽等人战败,像高欢那种野心家又不适合在此时急调回援,城内还有庾岳这种善谋大将。
拓跋珪沉默半晌才深吸了口气,点头道:“就依业延你所言,自今日起广阳一地兵务皆由你来主持,务必替我守好幽州基业。”
“魏公放心,末将以性命担保,拼死也要守住三郡之地。”庾岳抱拳领命,心底高兴有之,忐忑亦有之。
高兴是此时终于能在幽州更进一步,成为拓跋珪最信任的人,但忐忑的也是这一点,毕竟领命之后他就要直面叛乱联军的进攻,那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对手。
带着这种复杂情绪离开府邸,庾岳却是不知道他前脚刚走,有人就坐不住了。
“父亲,您怎么能把兵权尽数交给一外姓人?”月前刚从渔阳灰溜溜回到蓟县养伤的拓跋绍一听到庾岳来府的消息,就匆匆跑进了自己父亲所住宅院。
语气生硬带着怒气,不知道还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拓跋珪看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次子,心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为什么犯头疼?
说起来,还不是被这逆子给气的。
“你还有脸见我。”
拓跋珪凶目一瞪,恨声道:“让你去截战马,你都做了什么好事?若非是你逼反了那些异人,幽州如何会是今日局面?你这个逆子,我不把兵马交由庾岳,难道交给你不成?”
拓跋绍也不怂,冷哼道:“儿子难道就比不上一个外姓人?他庾岳看着忠心,但现在怎么想的谁会知道,说不准他明日就带着兵马投奔叛军去了。”
“你,你这个逆子,如此危难之时,竟要离间我与幽州大将,咳,咳咳,来人啊!”拓跋珪连声咳嗽,招呼门外侍卫进屋:“谁让你们把这逆子放进来的,给我绑了拖出去,吊入天井不得任何人说情。”
拓跋绍残暴,拓跋珪的性子其实更加暴虐。
只不过年纪大了,又身处高位需要爱惜羽毛,这些年杀的人也就少了些。但拓跋绍接二连三的触怒他,拓跋珪也是忍无可忍,当即就要重罚惩戒:“都愣着做什么,我还没死,幽州还是我做主。”
见拓跋珪已处在暴走边缘,几名侍卫对视一眼,只能向拓跋绍告罪一声,然后把他拖了出去。
绑上手脚,用绳索吊着从井口放了下去。
冬日冰寒,井内更是冰凉刺骨。
拓跋绍一开始还强忍着,但没一会就忍不住骂骂咧咧。
等半个时辰过去,却是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这点时间,足够把魏公将次子吊进水井的事传遍整个蓟县。
且不说拓跋绍母亲苦苦哀求,外出巡视临县大雪灾情回来的拓跋绍长兄,也就是拓跋珪长子拖把嗣听到消息,连忙跑进府邸面前父亲。
“父亲,二弟年幼,一时鲁莽,何至于让他受此死罪。”
虽说两兄弟是同一个娘生的,但两人性情截然不同,老二拓跋绍暴虐成性,杀人取乐是长干的事,但长兄拓跋嗣亲民仁义,长相也宽厚许多。
“哼,不让他吃些苦头,来日还不得掀翻天去。”
拓跋珪气呼呼躺着,事实上也没打算真的整死自己儿子,见老大来说情了,也就借坡下驴:“你一会且去瞧瞧他,没死就给拉上来。”
“是,父亲。”
拓跋嗣当即答应,就准备起身外出。
谁想拓跋珪撑起身子,叫住了他:“慢着,你先说说此番外出所见,广阳各县都如何?”
拓跋嗣只得回道:“各县还算安好,只是普遍吃食不多,一日一碗稀粥,盼着能熬过这个冬天。”
“幽州苦寒,哪年不饿死几个人,你这般妇人之仁,日后如何继承为父基业?”
拓跋珪听到诸县无大事也就放心了,当下再度教训起儿子:“此番叛军作乱,你好好跟在庾岳身边多学多看,知道吗?”
“孩儿谨记。”
“去吧,叫老二跟着你,别整天给我惹是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