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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兄还是再考虑一下吧。”郑直耐着性子,继续苦劝“俺真的十分有诚意,七百两若是不够,俺还可以再加……这样一口价,八百两。”郑直咬着牙,伸出手。
“郑小哥的诚意俺是晓得的。”杨虎一边砍柴一边说“这几日郑小哥天不亮就来,不管俺再咋拿话刺你,你也没有恼。还不停的帮俺干活,俺都懂。就是这破院子,讲实话,七百两都已经是天价了。”
郑直心中顿时喜悦,以为杨虎松动,却不想对方还有后话“可俺真的不能卖。这是俺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俺爹留给俺的。俺若是卖了,一辈子得让人戳脊梁骨。”
郑直语塞,他何尝不懂这道理,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从决定实施到现在不过才五日,可已经停不下来了。杨儒这个骗子竟然已经拿下了巡城御史和大兴县,而他昨日也在叶广的介绍下与中城巡城千户于勇相识。总之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前进,可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杨虎把房子让出来。否则不讲杨儒,单单他就要付出惨重代价,和叶广好不容易建立的脆弱联系就会中断
“一千两。”郑直咬咬牙“俺绝不还价。”
杨虎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看得出他也在苦苦挣扎。只是杨虎没看到,郑直的呼吸比他还急促,这已经是他能够承担的极限了。
“俺明日答复郑小哥。”良久之后,杨虎终于开口。
郑直如释重负“应该的,毕竟这么大的事,该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听话听音,杨虎已经答应了,可是之前他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也需要找台阶。郑直自然愿意给对方这个台阶,毕竟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郑小哥将来会发大财的。”杨虎说着行礼“俺懂,能出得起一千两银子买俺这破院子的,其实动动手,就能让俺生不如死。”
郑直尴尬的摆摆手“俺不过就是做的小本买卖。如此俺明日静候佳音。”说着告辞而去,他终于松口了,可是事情却并没有结束,他现在要去搞银子。
郑直也听说焦家的事情了,说实话,结果确实如同他的预料,可是过程让他很不满意。他可不相信若没有人帮衬,凭借那个浑人可以闯进焦家。焦澜太没有品了,为了爵位,竟然不在乎家族女眷的清誉。
“这地得缓缓。”焦澜听了郑直的来意,并不意外“棋盘街的那家字画店郑解元如今也不能动。”
“为何?”郑直冷着脸,他没想到好不容易做通了杨虎这里,焦澜又横生枝节。
“淇哥虽然没了,洵哥还活着。”焦澜平静的回答。身为勋贵,言出必行是不存在的,可万无一失是基本准则。他何尝不晓得郑直拿着他的腰牌究竟是多大的隐患,早一点打发走郑直,他的隐患也早点消失,但是事情真得不能恣意妄为。如今他负责掌握整个焦家的产业,当然可以直接付给郑直。可这么做对焦澜没有好处,毕竟他还不是东宁伯,名不正则言不顺,容易落人口实。
“那焦佥事的意思是,俺拿着借据找洵哥要?”郑直故意将焦澜的世职咬的很重,就是要提醒他,别忘了约定。
“俺是讲信用的。”焦澜早就料到郑直会这么做“眼下,洵哥袭爵,名正言顺,所以家里俺插不上手,也不方便乱来,毕竟那个老太婆看着。再等等。”
“要等到啥时候?”郑直也明白焦澜的顾虑,算是认可了对方的说辞,可心里依旧不舒服。
“自然是按照约定好的,俺袭爵之后。”焦澜理所当然的说。
“哦。”郑直回了一声,起身就走。
焦澜赶紧拉住郑直“郑解元这不商量了吗?咋就恼了?”
“你连你家女眷都不在乎,俺算个啥。”郑直甩开焦澜的手“一拍两散,那些东西,留着给你吧。”
“别介。”郑直耍光棍,焦澜反而投鼠忌器,不得不改变初衷。毕竟事情爆出来,郑直最多没了功名,他不但爵位飞了,世职没了,说不得还要吃罪。说到底,两人谈判的地位就不对等,郑直烂瓦片一块,更碰的起。”焦澜再次拉住郑直,摘下茄袋都塞给对方“郑解元再等等,欲速则不达,这账俺认。”
“焦佥事也别怪俺。”郑直一边说,一边打开焦澜的茄袋,这次好多了,里边只有一串钱,剩下的都是银子,足足十五两“三日后俺们去牙行经下官铺。”
“那可不老少钱呢?”焦澜不愿意。民间借贷可以通过官方牙行订立契约,只是牙行要收取一定比例的费用,一般为了节省费用,四民都习惯私下找保人担保后订立契约。
“没办法啊。”郑直收好茄袋“俺若是不趁着洵哥活着的时候把事情坐实了,谁晓得往后会咋样。”
焦澜想了想,点头“行。”如今是他袭职的关键时候,孰重孰轻,他分的明白。
郑直离开和焦澜相见的酒肆,就直奔真定会馆。做成一件事真得不容易,这是郑直几日下来的亲身体会。原本他以为有了一个举人功名,还是解元的名头,会少去很多麻烦。此刻才晓得,在金钱面前,别说一个解元,就是状元也啥都不是。他原本鄙夷杨儒的某些做派,此刻才明白,人家才是拿得起放得下。人果然最难看清的是自个。郑直都没有想过,有一日,他会因为一时的心软,而让自个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没错,他已经后悔在杨儒面前自命清高了。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郑直被他自个架的太高下不来了,如今他只能硬着头皮坚持。哪怕吃些亏,也要把这面子圆回来。可再有这种事,打死郑直,他也不会如此了。在隆兴观生活了将近六年,哪怕郑直是观内众人里最勤快的,骨子里也是好逸恶劳的。过去几日他每日只睡不足两个时辰,天一亮就出去求人请托,上下打点,请客吃饭。原本郑直以为他在隆兴观已经见过了世态炎凉,可这几日才懂,什么叫人心不古。
此刻郑直再想到杨虎那几句轻飘飘的感谢,顿时感觉这几句话未免太贵了。
“郑解元俺是信得过的。”王增说着将借据和巡夜腰牌放下“都是乡党,俺也实话实说“解元这么做吃亏不小。”
“俺也晓得。”郑直同样实话实说“可眼下俺着急用钱,东宁伯家想必王监生也听说了,这个时候根本拿不出来钱和东西。所以俺才出此下策。”他之所以和焦澜约定三日后到牙行重签借据,就是准备和焦家做个了断。
勋贵之家入不敷出十分常见,因为有世禄,所以京中的商贾十分乐意向他们放贷,吃个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不稀奇。若是债主需要周转,只需要通知债务人,然后找保人在旧的借据上补充画押就可。当然转让的价钱不可能按原价,需要打折扣。折扣的力度就是新旧债主协商了,一般七折,不过郑直要的这么急,金额这么大,折扣就高很多,最多按照六折算。
“这家字画店,俺晓得。”王增看了眼借据上的地址“若是解元能周转开,还是留下为好。”
郑直想了想“不晓得那五顷地能卖多少?”
“这要看地的成色。”王增想了想“上田八两,中田五两,下田三两。”
“这样。”郑直想了想“这字画店俺留下,这五顷田烦劳王监生帮俺散出去,俺只要一千五百两,多出来不管多少都是王监生的。”
“这如何使得。”王监生赶忙拒绝“俺们是乡党……”
“你情我愿的事。”郑直打断对方的话“这本来就是俺拜托王监生帮忙的。不管多少,不都是俺们藁城人得了好处。若是没有王监生,这便宜都给了旁人,俺也落不得啥好话。”
王增哭笑不得“如此俺就愧领了。”
郑直拱拱手“俺如今住在榆树街墨香居,若是有了信,可去那里寻俺。”
“俺记下了。”王增拱手。
郑直从真定会馆出来的时候,外边天色已经擦黑了,此时已经快敲鼓了,他赶紧拦了一辆马车,向榆树街赶去。马车进了城之后,却在十王府街停了下来“客官,差人封路了。”
郑直正发愣,听了之后,推开车窗向外张望,只见远处灯火通明,不少马车,驴车甚至脚夫都被挡住了。心中腹诽,不晓得又是哪位皇亲国戚进出,扬声对车夫道“看看能不能绕路。”
车夫应了一声,马车再次动了起来。
郑直继续发愣,这笔买卖,郑直赔了个底掉。很简单,那五顷田真得拿到手,就算按照中田算也是三千两银子,可如今他只拿到了一千五百两。榆树街灯市能赚不能赚,赚多少,到目前为止都是猜测。就算最乐观的也不过是几百两银子的收入,还是两个人分,他只拿三成。这当然让郑直很憋屈,可没有办法,他啥都不懂。
唯一支撑他的只有那句“吃亏是福”了。好在经过这一遭,他似乎能够跟上杨儒的趟,对方这两日说的,他已经能听懂七八分了。
不晓得过了多久,马车再次停下,这次外边还传来了呵斥声“不准过,退,退,退。”
郑直好奇的再次推开车窗看了看,也不晓得车夫把他拉到了哪里,四周竟然空无一人。
“站着。”这时又有人高喊。
郑直听声音耳熟,循声望去,不远处几个人中,为首的色目人正看向这里。那色目人正是昨日刚刚认识的中城巡城千户于勇。他赶忙起身走出车厢,下车拜见“真定卫郑直见过于千户。”
“果然是郑解元。”于勇笑着回礼“回家?”
“是。”郑直一听,就明白为何有人又把他的车拦停了,想来是于勇刚刚看见他了“俺从宣武门进城的,不想到了十王府街那里封路了。”
“哦,那是俺们封的。”于勇满不在乎的说了一句。
“哦。”郑直并不意外,为了办好灯市,他和杨儒这些日子也是在恶补京师的常例。大兴县的快班白役,五城兵马司的番子负责都中白日治安,而到了晚上,就属于锦衣卫巡城校尉和京营巡捕营来负责。
“解元就不想听听为啥?”于勇笑着邀请郑直同行。
郑直赶紧拿出一块银子塞给车夫,小心翼翼的跟着于勇向前边灯火辉煌的路口走去“想来是大事,才会如此。”
“自然是大事。”于勇边走边说“有人专门跑到了昭回靖忠坊,在北镇抚司门前杀了好几个人,这不打俺们的脸嘛。如今他被赶着跑进了中城这地方了,俺们挖地三尺也得把人揪出来。”
“确实。”郑直有些无语,打人不打脸,究竟多莽才会在北镇抚司门口杀人。
“对了。”于勇突然问“昨日解元不是讲,那杨家赖着不走,如今咋样了?”
“已然谈妥了。”郑直一听,倒是不再像昨日那么保密,毕竟事情已经成了“一千两,不出意外的话,也就这几日立字据了。”
“一千两啊。”于勇看了眼远处,点点头“行了,俺让人送解元回去,这路上盘查还是很严的。”
“多谢千户。”郑直立刻道谢。
“这算啥。”于勇笑着说“以后俺还要解元多照顾呢。”
郑直立刻应了下来。于勇虽然是色目人,可是为人和善,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再加上一副好皮囊,让人很容易就产生亲近之感。这种观感,直到第二日,他来到杨家,才消失的无影无踪“卖了?”
“是啊。”于勇笑嘻嘻的从怀里拿出了文书字据“这不卖给俺了。”
郑直接过来看了看,字据的日期都是今日的,也就是说刚刚立下没多久,再看金额,二百两“不晓得于千户打算多少钱卖给俺。”他没有问怎么会这样,正如杨儒时常聒噪的那样,存在即合理。甚至他都能想象得出,于勇用的啥法子,不外乎顺手牵羊。昨夜可是有个莽汉拿刀行凶。
“俺们是兄弟。”于勇笑着说“再讲了,叶指挥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七百两。”
“好。”郑直拱手道“俺银子大概也就这几日凑齐,到时候来立字据。”
“痛快。”于勇拿回房契“俺就说郑解元是做大事的,不拖泥带水。”
“那俺回去就开始准备了。”郑直说着起身。
“解元放心。”于勇笑着说“俺们都是习武之人,讲究一个唾沫一个钉,这院子今个俺就让人腾空了。”
“如此有劳了。”郑直口是心非的回了一句,告辞。
出了杨家的院子,郑直并没有拦马车,而是徒步向灯市街走去。他现在心里很奇怪,没有打抱不平的义愤填膺,也没有省钱后的喜悦,而是觉得松了一口气。这件事终于有了一个结果。
杨虎可怜吗?倘若他不是那么贪心,七百两已经足够他们一家在京城换一处地方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了。怪郑直多嘴吗?杨虎的院子本就处在闹市之中,犹如稚子抱金过市。之前只是没有人留意,可自打杨儒提出这个第二灯市的办法,就算没有于勇也会有别人来收拾杨虎的。
还是杨儒说得对,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快一步没有人会瞧不起,反而是慢一步才会被人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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