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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森罗殿,五煞神徒儿发现原班人马一个没少,都虔诚地等待救命水。一见他回来都拥了上来,急切地问道:“……那天河水有没有弄到?”
那徒儿笑着指指手中竹筒:“这不是吗。”说着拉过青姑让其平躺下,又让阎罗君帮忙制住她蠢蠢抖动的魂魄,尔后打开竹筒将一汪天河之水注入青姑无形的躯体中……
站在一旁的众阴人看得目瞪口呆,他们捉摸不透那么大一筒水倒下去竟未漏出一滴——降魔力士耐不住好奇伸手摸了摸,惊叫道:“怪了,青姑身上长肉了,挺结实的。”
众阴人皆知魂魄无形,哪会有肉,半信半疑地摸了把。果然青姑身上热烘烘的,不像以前那么虚渺无形了。
阎罗君喜道:“青姑还阳了。”
那徒儿点点头,又打通青姑五大命穴,她当即坐起身迫不急待地问道:“我还阳了吗?”
“你自己摸摸看。”
她站起来一摸身子,顿时禁不住热泪盈眶,跪在了阎罗君与那徒儿面前,连磕了三个响头。
那徒儿道:“你已是天下阳界人了,不宜在西天久留,还是快点走吧。”
青姑泪流满面:“此番一别,不知何日能见各位恩人……”
阎罗君有些感慨了:“青姑,这次复出天下如顺利更好,若遇困难随时回来,西天永远不会拒你。”
当青姑站在大地上时,正逢朝霞满天、旭日将升……她长这么大,似乎今天才发现朝霞旭日是这么的美丽迷人、丝丝缕缕的霞光透过层层迷漫的沙尘更显得神秘、多彩。
然而,当她低下头很快将放飞的思绪拉了回来,面对焦黑龟裂的赤地很难相信是站在人间大地上。
她环顾荒漠一片的四周,心里暗暗叫苦:天啊!叫我上哪儿去找娘娘……然而,她知道谁也帮不了自己,也不会来帮自己,她从心里作好准备,把最艰难的逆境当作磨炼自己的试金石。
就在这样的思想意境支配下,她一口气在荒无人烟的大地上寻觅了三天三夜——然而她除了获得满身的疲劳和伤痕外,一点成绩也没有。
第三天半夜时分,肌体和意志双重疲劳的青姑终于累瘫在道路上,昏迷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中忽然看见身边出现了个挎篮的老妪。
青姑纳闷不已,这走了三天连鸟也没撞见一只,半夜三更哪来的老太婆……难道?
老妪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笑嘻嘻地说道:“小姑娘,别怕,这天灾人祸年月可苦了你,来,我这儿还有几只饼,充充饥吧。”
青姑对老妪挺警惕,可一闻到扑鼻的馍香,强烈的食欲迅速冲断了可怜的防线,她接过馍馍三口两口吞下了肚。老妪见她吃得欢,又从篮里摸了一个给她,青姑塞到嘴边却又停了下来。
老妪不解地问道:“怎么,不好吃?”
青姑摇摇头:“婆婆,这个馍可不可以留下?”
老妪一听不由笑道:“这个馍我已给你,是吃是留随你自己。”
青姑十分高兴,小心翼翼地将馍藏入怀中。老妪纳闷地说道:“一个馍留过了今天留不到明天,还不如吃一顿饱餐。”
青姑又摇摇头:“婆婆有所不知,这个馍我想留下来给芙蓉娘娘吃。”
那老妪听了不但不惊奇,反而叹道:“小姑娘,这馍还是你自己吃了吧,娘娘恐怕没口福了。”
青姑心头一凛,她此时意识到眼前的老妪并非凡辈:“婆婆何出此言?”
老妪叹道:“娘娘被黄三婆镇压在大青山下,她全身被捆动弹不得,怎么能吃馍。”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炸在青姑身上,她顿觉眼前天旋地转,像要翻天了……凝了良久才哭出声来,啼声幽幽、悲意重重,老妪也为之动情:“小姑娘,事在人为,大业未成哭哭啼啼会伤了意志。”
青姑听出玄念,她跪在老妪面前泣道:“婆婆,求你为我指条路,只要能救娘娘助其完成大业,我青姑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谁知那老妪却摇了摇头:“……大青山易翻,可娘娘被黄三婆的金丝线所捆,要想解救她除非集阴阳二合一的桑鸣……”
青姑打断她的话头,喜道:“桑鸣是我小师父哩,只是不知他在哪儿?”
老妪神秘地笑道:“我知道桑鸣的去向,他被五煞神镇在北天极点的‘镇妖山’下,永世不能翻身。”
“……桑鸣是娘娘的保护神,一身正气忠心耿耿,五煞神凭什么镇他?”
老妪冷笑道:“正与邪乃一字之差,谁又能分辨得清,小姑娘,若想救娘娘除非先救出桑鸣,不知你愿不愿意?”
“愿意,愿意”,青姑忽见老妪朝自己神秘地笑了笑,她脸上顿起一片红晕,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可老妪偏不放过她,还故意问道:“你是真愿意还是假愿意?”
“……桑鸣也好,娘娘也好,只要我青姑办得到决无二心。”
“如果拿命去换呢?”
青姑一愣,随即果断地点点头:“行。”
那老妪似乎松了口气,拉住青姑对她耳语了一番。言毕又叮嘱道:“……破五煞神的符违玉皇大帝的令,非同小可,你要好自为之。”
青姑点了点头,老妪送她一双青布鞋:“它会带你到北天极点的。”
青姑觉得眼睛火辣辣的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太阳挂上半天了。她捧着那双青布鞋明白做了怪梦,稍一回想梦中情节历历在目,又一摸梦中那馍竟真躺在怀里。
此时她对梦境还抱有怀疑态度,可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抱着试试的心情穿上了青布鞋。
不料,刚一套上去,身子忽地腾飞了起来。她起先吓得大叫,没多久就发现虽身不由已但飞得很稳而且真往北的。
她这时信了那梦,干脆闭了双目任它飞去。一路上只闻两耳风声呼呼作响,她心里很着急,又不敢睁眼——但更糟的是越往北越冷,迎面扑来的寒气袭得她几乎窒息,终于忍不住了:“慢点,慢点。”
连喊了十余声非但没慢下来,可呛人的寒气灌满了她的肚子,连打了几个喷嚏,她缓了缓气还想再喊……突然脚下一沉迅速坠到了地上。
脚落实地后,青姑睁眼四下里一望——原来已到北天极点了,眼到之处皆是白茫茫亮闪闪的冰山冰地,而层层叠叠的冰山连绵起伏直延云天……
就在青姑犯难之际,突然从云天里飘出一阵苍老的声音:“……小姑娘,朝右前方走可找到‘镇妖山’。”
青姑听出这声音似梦中老妪,连忙追问道:“婆婆,你在哪儿……”
然而任她喊破嗓子也不见动静,青姑知道老妪定有她的隐情,遂也不再勉强,依了她言朝右前方走去。
北天极点的冰地光亮如镜,奇滑无比。青姑万幸穿了那双青布鞋才幸免滑倒,但行走亦需小心翼翼,特别爬冰山稍不注意便一滑到底——这样折腾了半天功夫,她累得骨头散了架,气喘不已。
然而老天爷似乎与她开玩笑,或者说是磨炼她的意志,将她折磨得精疲力尽气如游丝时,“镇妖山”鬼魅般出现在她面前。
发现“镇妖山”后,青姑两眼绽出了光茫,一股无形的力量油然而生,聚在细胞里的疲劳、沮丧随之烟消云散,她激动不已高声大喊:“桑鸣,所罗洞主,你们在哪儿呀……”
桑鸣与蛇人起先还能动弹一下,但被五煞神的“镇妖符”制住后再不能动半分。
这冰山其实是乾坤最北之极点,寒冷之极无以言语——可怜的蛇人没熬上三天便化为一块石头离桑鸣而去。
桑鸣此时才看透这惨无人道的惩罚背后的阴险丑恶……但遗憾的是,他不但帮不了蛇人,而且随着时间的消逝自己的生命也逐渐黯然。
“镇妖山”下青姑喊了半天,桑鸣是听见了,但全身受制不能开口答话。青姑哪会知道这些,当她喊上一千声时,她跪在了“镇妖山”前:“……桑鸣呀桑鸣!你若真在里面就快显灵吧……”
不料话音刚落,那“镇妖山”果然摇晃了一下——青姑一愣,继而苦笑道:“桑鸣师父,合该你气数没尽,保护娘娘的大任交给你了……”
青姑脸色苍白地说完这番话,又朝人间方向跪地遥拜了三下——做完她认为该做的一切,毅然起身依梦中老妪指点一头撞向了“镇妖山”……
一腔鲜红的热血从她体内喷涌而出,顺着山沿涓涓流淌……继而又渗进冰山直侵山底的桑鸣身躯。
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巧合。青姑的鲜血本已溶入桑鸣体内,从而坏了他的仙骨而成为阴阳二合一的奇骨,而这次青姑以鲜血相祭不但破了五煞神的镇妖符,又因血脉相吸滋润了他的血脉与躯体。
冰山底下的桑鸣手不能动、口不能言,但外面所发生的一切他是了如指掌——当腥红的血水浸透他全身融化了禁锢——他再也忍不住了,歇斯底里地大喝一声,猛地扛起“镇妖山”将之翻了个底朝天……
然而露在他眼前却只剩下一片红艳艳的血水,流淌在雪白的冰地上正袅袅冒着热气,久久也不肯凝固。
短暂的沉寂,但桑鸣感觉好像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他将脑袋埋进双膝呜咽道:“……傻青姑,你何苦拿命来换我,叫我桑鸣如何心安……”
就在桑鸣跪在青姑血水前忏悔时,忽飘过一阵异味的香风。
桑鸣吃惊不小。正纳闷时观音菩萨的声音响起了:“桑鸣,你快到大青山救出天下娘娘……”
“菩萨,青姑可是你指引来的?”
“对,只有青姑才能救你。”
“菩萨空有慈善之心,你既在此又何苦让青姑送命?”
“放肆!”观音菩萨厉声喝道,“桑鸣,你满身罪孽引起公愤,何人敢再沾你。你与青姑也是有缘,况且她害你坏了仙胎仙骨,若不拿命偿还补救,她永无出头之日。”说到这儿,她又缓了口气,“……此次只是按天意撮合而已,总之以大局为重,勿以个人得失而误了大事。”
“那……天下娘娘现在何处?”桑鸣低下了头。
“她被黄三婆用金丝线捆住了身体镇在大青山下,而且上了封山符。封山符惧你乾坤棍,只要打上三棍便可打开大青山,但那金丝线是天宫宝物,你奈何不了它。”
“那……怎么办?”
“我送你一道解符,烧在天下娘娘身上,金丝线自行断裂。”
大青山高耸入云天,横不见尽头。只可惜的是,袅袅的沙尘朦朦胧胧、游游荡荡似一张无形的网撒在本该奇秀无比而如今却焦黑一片的大青山上。
大青山在哭泣。
大青山在流泪。
自然大青山山神的日子也不好过,他整日牢骚满天、怨气磅礴,若不是惧于黄三婆早撒腿开溜了。
这天早上山神一睁眼就发现眼角直跳,他知道这是不祥之兆。当下提心吊胆不敢出门,走两步路也小心翼翼。他心里想守在家中不去招谁惹谁,总会避过倒霉事吧。
不料,刚挨到日上三竿时分,大青山忽然晃了一下。山神大惊失色,斗胆伸头探出地面,却发现一个怒发冲冠、不妖不仙的小伙子执棍叉腰昂立在山前。
山神不知底细,壮着胆唬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敢在我这儿发威,不要命了。”
来者正是桑鸣,他刚准备砸山。闻声瞧见山神在呐喊,就问道:“山神,天下娘娘可关在你山下,快送出来。”
山神一听提及天下娘娘,心里大惊: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野小子怎会知道娘娘关在我山下,难道黄三婆泄了密……转而一想又觉没道理,可又不敢轻易交出娘娘。他强装笑脸缓了口气道:“这位小仙,我这大青山清清白白,你别冤了我哟!”
桑鸣冷笑道:“死山神,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打一棍让你醒醒脑。”说罢急纵云端,举起乾坤棍狠狠地劈了下来,随着“哄”的一声巨响,那大青山塌了一小半。唬得那山神屁也不敢放,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命去了。
桑鸣也不与其计较,转到大青山背面按住云头,举起乾坤棍又是一棍,这一棍将大青山劈掉了大半。余波未平,一鼓作气,桑鸣砸下了第三棍。
三记乾坤棍,果将大青山打得底朝天了。他又使法驱开呛人的沙尘,稍一寻找,见山根处有一人影,奔去一看,果然是芙蓉娘娘。只是她全身捆绑、满脸是灰——桑鸣心酸不已,他本以为自己吃尽了苦头,可没想到芙蓉这么个弱女子也在受这种酷刑……
感慨之余他掏出了解符,搓指点火烧在芙蓉身上,解符之火迅速燃遍全身,火毕烟消时,只听一阵“啪、啪”杂响,黄三婆视为宝物的金丝线竟然全断了。但遗憾的是缕丝剑也烧成了灰。桑鸣又悲又喜撩起衣袖为芙蓉抹去了脸上的灰尘,但令他惊讶的是——芙蓉鼻息脉搏全无。
这大出他意料之外,不由指天怨道:菩萨呀,你怎么将没气的娘娘交给我,我哪有起死回生之术……
从云端里忽又传来观音菩萨的声音:“……她遭了龙王爷的三大劫难,又遭黄三婆“封山符”相镇,阳气早已消尽所以没了气息,你只要让她日晒太阳、夜见月亮、沐浴七七四十九天后自会复苏。”
桑鸣不耐烦了,嚷道:“菩萨神通广大,发发慈悲救醒她算了,何苦要拖七七四十九天,误了求雨。”
云端里的观音菩萨听得嘿嘿冷笑,也不说一句话,顾自调转云头急升九霄而去。
桑鸣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奥妙,但此时他只能摇头苦笑:……我倒成了瘟虫,人见人避,什么世道哟?
说是天下娘娘求雨,但此时对桑鸣来说却是整付重担全押到了他的肩上,摆在他面前的是一瘫如泥的芙蓉……
尽管四十九天后能复苏这无可置疑,但眼下漫长的七七四十九天又怎么过——此时此刻,他已没有心思考虑如何完成求雨大业,他在想如何度过这四十九天。
天黑了,又亮。
他就这样坐了一夜,也思忖了一夜。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与其坐等,不如走一程算一程。但背上芙蓉没走多久就累得气喘吁吁,瘫倒在地了——就在他丧气时忽蹦出了个念头:驾云飞行岂不更快更轻松。
当下招来了云头,又将芙蓉移了上去,刚一起飞“啪”的将她漏出了云头。桑鸣知道她乃凡体凡胎驾不得轻飘之物,然而他不认这邪,打起小聪明背着她欲踏云而行。这下倒好,连他自己也飘不上去了。
徒劳了这一阵,他不得不泄气:天下人好命薄,祥云也驾不得——他望了望空荡荡的山谷,再也想不出什么高招妙计,看样子,这四十九天的路程,他桑鸣背定了。
一晃过了二十余天。
桑鸣背着芙蓉日夜兼行,连跨了数十座山头,穿越了一个又一个已成废墟的村集。时值春季,山川大地本该碧绿葱郁、一片烂漫……然而,眼前非但见不到一丝绿色,而且成片大地龟裂欲陷,到处或大或小或深或浅张着一个个散漫着浓尘的陷井,稍不留意掉下去即使摔不死,也要刮破几层皮——更令他心寒的是,几乎每个陷洞中均是白骨耸立、活生生是个乱尸坑……一切一切,看在眼里悲在心里,桑鸣怨愤不已,直骂老天不公,但同时他也清楚地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个不入辈的小字号,无法感动真主普渡众生,这也更加激发他一定要将芙蓉平安送达龙池山,早日完成大业的决心。
这天时近中午,桑鸣正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桑鸣犯疑了:这荒山野岭走了这么多天了,虫也没见一只,哪来的人声?
然而所见情景将他惊得目瞪口呆,面前兀然而露竟是个不小的村庄,村口聚集着男女老少上百人,无不喜笑欢颜地张罗忙碌着,似乎搞什么庆典……
而那些人一见桑鸣都热情地跑了上来,勾肩搭背亲热无比。
“你……你们是什么人?”
不料,那些村人见桑鸣紧张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指着他反倒看怪物一样。
桑鸣真被搞糊涂了,疑惑地问道:“天下早已万物枯萎,寸草不生,你们这怎么风景独好?”
他的话又引出一阵哄笑,这时从人群中闪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微笑道:“客人问得好笑,这儿是天下南方境地,历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哪来的万物枯萎寸草不生?”
桑鸣尽管心里打着鼓,可看看老者倒也慈眉善目不似妖孽之辈。转而一想,此处已近南方,也许龙池山的老龙王庇护了此处生灵……
没等他想出个子丑寅卯,那老者连推带拉硬是将他按到了早已摆好的酒席上,烤全猪、烤全羊、烤全鸡,青的、黄的、绿的、紫的、蓝的、红的菜摆满了一桌。佳酿佳肴扑鼻,蠢蠢欲醉——桑鸣虽是超阴阳得道之辈,厌食人间烟火,但意外的撞上这顿佳肴,刺激得肚里咕咕叫了。
未等桑鸣作出表示,热情过头的村人一拥而上硬是将满满一大碗酒灌进了他嘴里。不及喘气,第二碗、第三碗又敬了过来……盛情难却,桑鸣食欲大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接连喝下五大碗佳酿……
天色将黑之际,桑鸣才擦了擦满嘴的油腥,醉熏熏地背着芙蓉向好客的村人告别。那些村人见留不住他,只得满怀诚心齐送出村口。
桑鸣还道天下人心善,萍水相逢让他饱餐一顿洗尽风尘,但是他绝对没料到的是,一场毁身大难已悄悄逼上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