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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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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日葵连绵不尽,一望无际,在孙晨曦身后编织出一条天赐的霓裳,她如同迎春花一般青春的脸庞定格在含苞待放那一刻。

    孙母可能在后悔前几天定制了这么多相框。挂在客厅电视机后面的巨幅照片,坐在哪里都能被孙晨曦可怕的目光抓住。

    紫檀木的雕刻工艺精巧无比,微弱的阳光落在复杂的花纹里,像一张符咒。孙父紧抓沙发扶手,想拿指甲剐蹭,却又舍不得。

    似有鬼爪从孙晨曦无处不在的笑容中渗出,诡谲的冷气在抓挠他们的脚踝。

    “妈的。警察肯定知道了!”孙父的眼珠子在胡乱转动。

    孙母就像崩断的琴弦,发出一声锋利的嘶叫:“还不是都怪你!”

    好像怕她会说出令他丧胆的话,孙父狗急跳墙般落下巴掌,孙母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要不你总拦着我,就他妈没这些破事!”他斜视泛着蜡烛红光的灵位,暴突的眼球涨红了血。他转身冲进屋子,不忘再次警示孙母:“谁知道那些警察会不会来搜!今天晚上!你跟我一起去!”

    推开地下室仓库的铁门,刺鼻的气味直冲神经,郑绮为每个人发了一个口罩。

    水泥地的正中央有燃烧过的痕迹。圆圈上有四处突出的燃烧点,点外分别放置有四个形状不一的蜡烛。走进内部,墙边立着横贯仓库的展架。玻璃器皿干净透明,五彩斑斓的灯光投射下,罐内浸泡的人体结构真切清晰,像畸形秀的展品。

    “艺术!”任明睿脚上动作飞快,在看展览似的,眼上应接不暇。

    恶臭混杂着漂白剂的味道,他们眼中摆放有五十多罐尸块的仓库,明显和任明睿眼中的世界有着天壤之别。有人兴奋异常,无疑让他们更添恶寒,纪瑾没等进去几步,便主动提出在门口站岗。

    “多少年没见过这种人物了。”任明睿在玻璃罐前跳来跳去,孟然一手压住了他的肩膀。“希望你可以多看看气氛。”

    “在我看来,这堪称是一件杰作了。”任明睿不以为然,反而想给凶手一个五体投地的赞美。

    郑绮:“没有指纹。整个仓库被漂白剂彻底清洗过。”

    “艺术家永远不会满足于创造艺术。他渴望自己的艺术得到世人的青睐,这是人性使然。”任明睿两手撑地,他拨开灰烬,观察地面烧焦的部分,“想保护作品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一圈火药没用漂白剂破坏,下面有黑红色的凝固物,很可能是血液,最好再做一份化验。”

    郑绮:“观察力不错啊这位同学。”

    任明睿:“谢姐姐夸奖。”

    安景川见他们一唱一和倒是很有默契。有件事他几天来一直在好奇,安景川走近任明睿左右看看,提出了小小的疑问:“陈老师,你一直没戴隐形眼镜?看得清吗?”

    任明睿眨眼:“嗯,我不近视。”

    安景川:“我记得第一次见的时候你好像戴着眼镜上课。”

    “那是平光镜。”任明睿做出一个推眼镜的耍酷动作,“戴眼镜显得有学问,你懂得。”

    “哦……呃。”安景川不明所以。

    “这里的尸体是死者剩下的全部吗?”孟然说回正题,郑绮又检查了一遍。“这样看八九不离十,回去拼一下才能确定。”

    孟然:“抛尸车和抛尸人,方哥那边有没有消息?”

    安景川:“一个小时之前小刘来电话说他们找到了可疑车辆,现在暂时没有新的,要我问问?”

    “不用。查到什么方哥会联系。”时间不早了,阳光已经矮到可以直接射进仓库大门。孟然转过身,和任明睿相视。“收队吧。”

    “晨曦啊……妈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乌云压顶,唯一的月光也被阻隔在黑暗之外。孙母的眼泪和鼻涕流了满脸,她紧抱怀中纸箱,反反复复恐惧地忏悔,沾满液体的脸是灰青色的。

    “快点!把东西拿出来!”孙父挖好一个土坑,他扔下铁锹,伸手去抓孙母怀中的东西。两人抢夺几下,她像是在做戏给一位不存在的家人看。

    “直接埋了不行吗?”孙母哭哭啼啼。

    “被人挖出来怎么办!”孙父斩钉截铁倒扣过箱子,将里面的物件一股脑倒进坑里。他拎起油桶毫不犹豫地浇到上面,在幽暗的树林里,倾泻而下的油忽然亮起刺眼的白光。

    “叔叔阿姨,准备烧什么呢?”

    打开地狱的大门,孙母的尖叫声回荡在长空。黑暗中,任明睿和孟然站在他们身后。

    是一个夏夜,淅淅沥沥的小雨做了优雅的背景,如那些陈词滥调,主人公相遇在躲雨的屋檐下。暧昧的牵手,青涩的吻,棉花糖般如梦的爱情,平凡却令人羡慕。

    相知相识的点滴她视如珍宝,女孩的每一页日记上都贴着精心搭配剪裁的贴纸。现在厚实漂亮的日记本上,沾满了呛鼻的油液。

    纪瑾:“怎么发现他们不对劲的?我第一次和孟队去的时候什么都没看出来。”

    任明睿瞥了眼孟然:“想象一下,现在你知道杀害你女儿的凶手是谁,但是因为证据不足他没有被绳之以法。在这种情况下,有人没心没肺的和你说警察又没抓他,你们有可能是冤枉好人,你会是什么反应?”

    “我会非常生气,一定骂死你。”纪瑾看看他又看看孟然,好像明白了这些过分的话是谁和家属说的。

    “这是人正常的反应。”任明睿继续解释:“人在恐惧时瞳孔会缩小,愤怒时瞳孔会放大,他们听到那句话第一反应是身体紧绷,瞳孔缩小,做防卫姿态,甚至在超过了接受信息的两秒后依旧没有情绪激动,这证明他们不仅感到心虚,并且很可能心虚的来源是我说中了他们想要隐瞒的事。”

    人心是不能探寻的东西,因为那是探不到底的深渊。任明睿接下来说的话,让纪瑾睁大了眼睛。“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们其实早知道不是于海柏害了孙晨曦。”

    “现在看来,你确实没猜错。”孟然翻开还有油污的日记本。女孩字迹清秀,事发的前一天日记揭露了真相。“六月七日,她写到于海柏第二天要去帮王妙买书架,一天不能陪她,提到王妙她还写道‘海柏的妹妹不怎么喜欢我,可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前几天打翻我的果汁,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孟然停在这,顿了顿:“后面再没有什么内容,但是她跳楼自杀的前一天,在日记里写了一句话:我相信海柏。”

    带这对夫妻回队里的路上,任明睿原本望着前方昏暗的马路。“孙晨曦死前控告于海柏的短信……”他转过头,二人别有深意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人赃并获,连日神经紧张的夫妻坐在审讯室里,没经受住几句询问便土崩瓦解。

    “当年公司整合,孙父的分公司主要业务是化工原料出口,连续亏损了三年。整合后成立了一个新公司,总部派了新的总经理,用孙父贪污公款的事来逼他主动辞职,也就是在于海柏和孙晨曦在一起的那一年,他们家失去了主要的经济来源。”后面的内容不堪入目令纪瑾作呕,见她停在这,任明睿接过了文件。

    “后面的我说吧。”他合上文件夹,“孙晨曦死后,他们夫妻拿着她的短信向媒体曝光,大肆炒作,因为这件事,从学校和于海柏家拿到了不少封口费。于海柏曾经和我说过孙晨曦家的境遇,现在看来他们能住在高档住宅区,是那笔钱的功劳。孙晨曦的房间他们一直没有动过,当年搬家的时候,孙母在她书桌上锁的抽屉找到这本日记。日记里详细记录了他们有多么相爱,于海柏怕她冷,甚至冬天每周帮她洗衣服。也就是这本日记,让他们看到自以为真相背后的故事。”

    “于海柏那天被支走,一个人去没有监控的露天家具市场挑书架,本来不会有不在场证明。”说到拿女儿自杀的封口费逍遥快活,已经让在座所有人感到不适。但任明睿笑了笑,更恶心的还在后面。

    “孙母和孙父比还算有一丝良心。她当时看完女儿的日记忐忑不安,为了求证日记是假的,她亲自去了一趟孙晨曦写到的家具市场。也就是那一天随便逛逛的电器店,让她看到了店里挂在墙上的活动照片里,有于海柏的身影。当年正案发的时间点,电器店门口在做三周年活动表演,于海柏站在街边买小吃,被电器店拍在了照片里。”

    “我听不下去了。”后续的内容她做不到再听一遍,怕听完会把晚饭都吐出来。纪瑾逃到走廊,大敞窗户,逼自己被冷风清醒。

    会议室的门打开,散会后只剩他们几个。任明睿来到她身边,递给她一颗口香糖。“我怎么称呼你什么比较好?”

    “谢谢。就叫纪瑾或者小纪都可以。”做了这行,势必要面对世界的黑暗面。纪瑾心中有所准备,却抵不住现实太过寒冷。

    纪瑾愤懑道:“拿自己女儿自杀的事威逼勒索,非要说的话也怪不了他们什么,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们确实是受害者。但是知道了凶手是别人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替女儿查明真凶,竟然是为了掩盖自己当年威胁错了人,唆使凶手杀最爱女儿的人灭口。天,说出来真是匪夷所思,太恶心。这是什么父母,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父母!”

    “扮演不同角色的人谈及根本都不过是人而已。自私是人的本性,和是不是为人父母没太大联系。”任明睿平静地俯视窗外马路。

    纪瑾皱眉:“怎么能这么说?养儿育女的人当然要比别人有更多责任感。”

    “为什么要有?生孩子又不用考资格证,世界可没规定没有哪项特质就不能生孩子。”孟然预感到他再说下去会更露骨。他想拦住任明睿,但话已脱口。

    “人出生本能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喂饱自己,不论是做父母还是儿女,人都是究极的利己主义者。利己的方式不同,导致有些行为看来反而是无私的,就成了所谓的好人,但实际上却不是。人不论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目的,精神和物质,绝对能得到什么才会去做。目的和正义向左便成了坏人,反之就是好人而已。”

    “你这是歪理。”纪瑾被他一串话顶得无法反驳,但不代表她能接受。

    任明睿露出冰凉的微笑,纪瑾发觉眼前的男人和自己曾经想象中的并不相同。

    “这就是人。”他看着窗外,就像整个世界的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