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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真对不住两位同志,录像时间太久,一直也没查过,没想到没了。”
安景川让管理员翻动列表,只有最近十五天。他看了眼孟然。“就把这十五天的录像拷给我们吧。”
当院长真切表演着惊讶和惋惜,告诉他们监控被清除时,孟然也先料到会是这样。总之被哪位员工手快清理之类的理由方便好用,警方又不能凭空说他们有意销毁证据。
孟然站在机房门外,心绪不在这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任明睿出发时说这里有古怪,他当时瞳仁里兴奋地异样,兴奋得让孟然不放心。孟然望着右前方通往楼上的大理石楼梯,不知道那个拴上链子也拽不住的人会不会又想出什么要他收拾残局的馊点子。
“在想什么?”安景川拿着拷贝好的优盘出来,拍孟然肩膀时他迟钝了一瞬。
“没事。”如果不是早上的两位民警看出端倪,这个案子大概会按普通的失踪处理,但也是因为他们两个的打草惊蛇,给了幼儿园准备的时间。孟然再看院长那张油滑的面孔,两颗豆大的眼睛里是狡诈的心思。“麻烦院长,请通知全校的学生还有家长,从明后天开始需要他们去公安总局出面配合侦查,具体时间我们会再通知。”
“……全校的学生?”院长缓缓问道。
“嗯。还有各位老师也请辛苦来一趟。”孟然又看那楼梯一眼,“那,现在……”准备打道回府的话没等说,他的手机震动了十几次。安景川的手机同样如此。
孟然的队有一个群。当初建群是为了闲聊,只是干这行没多少聊闲的时间。而孟然又是个不爱在网上说话的人,于是日子一久,聊天群成了工作群。安景川点开一看,发现收到的十几条新消息全部来自方陌,开头是汤家的基本信息,接下来都是汤俊晤房间的照片。他向院长示意稍等,默默地让孟然也打开看。
孟然点开对话框,与此同时群里弹出了一条新消息。
陈林:给我点时间。
紧跟着又是一条。
陈林:孟然我超乖的![飞吻]
“啧啧啧……”安景川两边嘴角向下瘪,酸溜溜地盯着屏幕。“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对不对?”
“他这么烦,你能拖走我求之不得。”孟然含笑,但他可以理解安景川的心情。大学时这位同学曾把任明睿发表过的所有期刊论文下载打印,装订成册,还像传教士一般热情地给寝室里每个人发了一份。
“你说风凉话最在行。”安景川苦笑摇头,咳嗽两声,转过身对院长道:“院长请我们喝杯茶吧。”
“来来!我这儿有好茶!”院长求之不得。
“还要多久?”阮洐等得不耐烦了。
“走吧。阮老师带我上大班二班看看?”任明睿收起了手机。
阮洐要向前迈的步子定住,他细长的眉尾向上挑,毫不客气地冲任明睿发问:“去二班干什么?”
“就看看嘛。阮老师别生气啊。”任明睿刚拍了阮洐的肩膀一下手就被抖掉,不过他照旧眯着笑眼:“没骗你,我真不是警察。我在这儿偷偷跟你说吧,我呢,跟协警差不多。初中毕业之后混了几年社会,看警察的活儿不错,托关系来学学本事。没想到啊,进来就是给条子做劳工的,没几个钱拿还得被当成驴使唤。唉,那帮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什么臭鱼烂虾都能当人民警察。”
任明睿声情并茂,就差没学着小混混的模样吐一口吐沫。不知情的人定会觉得他是个不学无术,还想要登天的井底之蛙。阮洐自然也不例外。
“阮老师,你可别和他们说去啊,我还想要饭碗呢。”“不会的,放心。”阮洐迈出了步子。这些话由眼前的人说出来阮洐是相信的。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他这幅样貌,当然在别处就要他不及别人。
“这儿真好看,我以前连幼儿园都没上过。”任明睿倒是说了句真话。
“也不是所有幼儿园都是这样。”阮洐挺直脖子向前走,伸手指了指前方。“前面就是大班二班。”
居住时间超过天三的房间就能体现一个人的部分性格,像家庭卧室,任明睿在大部分情况下都能通过布置作出居住者的完整画像。方陌发来的照片让任明睿出了不和谐的东西。
当走到距离大班二班两个教室长度的位置时就能听到那边的嘈杂声。隐隐约约的声音飘荡在走廊,他一步步逼近,那种不安的气氛,像在低压下的低温水一般。不够滚烫强烈,却在压抑不住地躁动。
任明睿来到了窗前。
一位男教师站在教室里。男教师身材偏瘦,眉目宽平,穿着洗旧的工作服。他侧对着窗户,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来者,男教师的全部精神集中在眼前的小孩子们身上。他正焦头烂额地晃动手臂想安抚那些孩子,嘴唇反复翕动,却迟迟不见说几句话。
看来这位男教师是临时被派来看护的,一个不擅长粗声大嗓,也不是性格刚烈严厉的人。否则不会连一群四岁的小孩也压不住。
随着孩子们骤然安静下来,每双天真的眼睛都看向同一个方向,走廊上的陌生身影也被男教师的余光收进眼中。他转过头看看阮洐,向任明睿点头示好。
任明睿微笑回应。他喜欢观察人,也擅长观察人,不需要刻意为之,他也会自然地去探索接触到的人与事之间存在的联系。从阮洐和那位男教师一瞬间对碰的表情变化来看,幼儿园的职场关系也复杂得很。
“我不会进去的,在这儿站会儿就可以。”任明睿抢在阮洐前说,“看来这位老师不怎么受学生们喜欢啊。”
阮洐没有回复,但任明睿明白他听到这句还是愉悦的。
孩子们单纯干净没被世俗污染过的大眼睛,满载着透亮的胆怯与好奇,汇聚在任明睿的身上。几个小女孩在任明睿对着她们微笑后,脸红地低头捏自己的小裙子。
“孩子们不怕你。早上来的那两个警察把他们吓坏了。”阮洐不情不愿地褒扬了任明睿一句,而任明睿还是用那副让他倍感恶俗笑脸回道:“小孩也就是图个新鲜。你看,人家现在都在看你呢,阮老师和学生们关系不错呀。”
阮洐半信半疑地推量起任明睿,想不到他说话还蛮好听的。阮洐透过明净的走廊窗户,一一回应孩子们依赖的目光。这种依赖是他工作满足感的来源,此刻也提升了他在一个外人面前的自豪感。他原本尖锐刻板的模样渐渐舒展,在孩子们像鹅绒一样柔软的目光下,阮洐放松的眼睛在他思考着什么的时候失去了焦点。
阮洐:“警察会秉公办案么?”
“他们以往办过的案子我不敢保证什么。”任明睿看着小孩们,“但是这个案子会的。你应该知道汤俊晤的父母是什么人物,有些事你们院长……总之吧,这次肯定纸包不住火,瞒越久对你们学校形象越不好。”
“说得对。纸包不住火。”阮洐涣散地重复了一遍,接着他的双眼重新拾回了焦点。阮洐好似作出决定一般,他正色把目光转向任明睿。任明睿感受到别样的眼神,便也正经的回望过去。
阮洐在沉默中盯住他十几秒,转回看那些孩子。“是傅千蔓干的。”
“指什么?”任明睿问。
阮洐:“我亲眼见过她打汤俊晤。”
任明睿不置可否地用鼻音“嗯”了长长的一声,阮洐很不满他的反应。
阮洐提高了音量:“你不信?”
“没有不信。再说了,我人微言轻啊,我信有什么用。”信与不信,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一切都不能盖棺定论。
多么可爱的一群小孩。任明睿感叹起凡人的美好,怎么他就没有过这人生最傻的一段时间?他想起孟然,想起自己这么丁点儿大的时候,然后困扰地挠了挠耳朵。就在刚才还答应了会乖,现在他可能就要反悔了。任明睿思来想去,在脑子里筛掉了几个太过疯狂的想法,最后选定了一个。他给自己找了个歪理,不做明确违规的事就不能算破坏约定。
“阮老师。”阮洐听到呼唤朝任明睿看去。接着事发在一瞬之间,他的大脑在颤栗中变成了一片白。
任明睿双手扼住阮洐的脖子,玻璃贴在阮洐的后背大幅震动,沉重的碰撞声在走廊里四处激荡。“我要杀了你!”他发疯一样地低吼,将力量集中在手臂,把比他矮一个头的阮洐提了起来。阮洐的脚尖在地上乱滑,像一只被翻过身的瓢虫伸着腿。他以为自己会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掉,缺氧昏厥前的耳鸣也逐渐出现,而正当此时,大口的新鲜空气重新灌进了他的肺叶。
任明睿弯下腰搀扶阮洐,赶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吓着阮老师了,我就是开开玩笑。”
“你、你、神经病!你是不是有病!”阮洐狠狠给了他一拳,打在任明睿肩膀刚好不久的伤上。虽说吃痛,不过他认为应当挨这一下。
估计是他的吼声太大,这一层教室的人都走了出来,任明睿不一会儿也在楼梯口看见了赶上来的孟然。而孟然的眼神在说:“我就知道你不老实”。
任明睿朝着孟然耸耸肩,做了一个鬼脸。
在阮洐愤懑的呵斥下,孟然为了表态,任明睿被当场禁止再来幼儿园。不过他也不需要再来了。
八秒钟的时间。在掐住阮洐的八秒里,他记下了大班二班每一个孩子的应激反应。回程路上,任明睿哼着歌翻阅孟然从院长那拿来的名册。他边翻边用笔勾出其中一部分孩子,中间不忘透过后视镜给了孟然一个wi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