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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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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撒的透明水珠里映射着炫丽的灯光,戏剧急速升温,人类最不堪与丑陋的情绪有了酒精的培养,星星之火足以让其病毒式地传播。

    激情澎湃的电子音,用尖叫与怒骂做陪衬最合适。曹彦侧头驻立楼上,在震动身体的激烈音乐中轻微晃动头部,缓缓地,像在欣赏小提琴婉转的弦颤。楼下正在上演的歌剧收在他眼底,形似高高在上的审核者,曹彦动动手指,身后阴影中的人转身下楼,消失在乱流中。

    原本两个人的戏,险些变成大规模斗殴,十二个人被警察吆喝着排成排,一并塞进了押送车。安景川从监控中见他们被带走,任明睿受了不少伤的模样,替他们捏了把汗。

    安景川:“可以了,我们回去吧。”

    “不去接他们吗?”刘晓宇只能换上孟然的衣服,领带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大衣口袋里。

    “不。他们今晚要在派出所过夜,我们也不能接近。”曹彦是什么东西,安景川早有耳闻。不能放走任明睿是必然的,而这一遭对孟然而言,却是在赌命。安景川想不到,那个早变得不再正直善良的同窗,会为他以身犯险涉事其中。

    “安哥。我发现,孟队对陈老师真好。”纪瑾还捂着脸,从指缝里看他。

    安景川没有回答。近年来发生了太多令他不敢相信又不得不接受的事,现在任明睿出现,他反倒越来越看不懂孟然了。

    安景川叹了口气,“查一下他们被哪个派出所领走的,明天找人联系一下。”

    纪瑾敲了会儿电脑,“南峰区岭沙街道派出所。”

    “什么!”知道孟然身份的,只有公安总局为数不多的几人。一旦穿帮……安景川头皮发麻,猛地站了起来:“快查现在谁在职!”

    地区派出所不巧有五个连环撞车的车主在激烈对骂,小屋子沸沸扬扬,着实腾不出多余的警力处理他们。没有豪华单间供他们住,十二人被关在一个牢房里,被连累遭殃的酒鬼们怒视着害他们被逮捕的人,如若不是他的样子令他们不敢上前,派出所里要发生第二次斗殴。

    他站在任明睿身前,但任明睿感受得到,这只是他处于本能的保护,那些酒鬼也好,他自己也好,除了用充血的眼睛牢牢抓着角落里的人,孟然已经无暇顾及其他。握拳的双手在不规律地震颤,血管沿着手背爬上,毒蛇此刻攀附在皮肤表面,他像恶鬼一般,甚至有比杀人狂更甚的狂烈血腥味。

    人是造物主最有缺陷的作品,你的生活会继续,日日夜夜周而复始,曾经食不下咽的烦恼,夜不能寐的恐慌,总是要在前进中被放下。但人的身体,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就是忘不了经历过的人生。如果施加的时机恰当,记忆复苏,它就会夺走主权。

    有种警察,他有权在任务结束后选择自己的身份是否公开。为什么想不到?如果是别人,他一定早会想到公安系统查不到身份的可能有几种,对方言语中涉及的内容与异常的情绪波动是否意味着什么。是因为断定孟然不是这种人么?他才不会为了别人而无私地让自己朝不保夕,他永远也不会为任何人而牺牲自己。还是别的,想要逃避面对的……

    希望他过得好,希望他每天都在幸福地生活。二十年太长,长到彼此皆已变成了别人,真的不想承认,他们之间失去了太多重要的、再也寻不回的时间。任明睿心如刀割地后悔,但悔之晚矣。不该对他说那些话,更千不该万不该碰他的药。仗着自己有几斤本事,就肆意去剖孟然的血肉,从开始算起,一桩桩一件件,杀人也不过如此,他却接连诛孟然的心。

    不能让孟然再在这个牢房里多待一秒了,这么下去,被唤醒的记忆会吞噬他。任明睿五内如焚,但他有轻重缓急也够冷静,想办法把孟然和其他人隔离是当务之急。只不过火上浇油的事还是在意料之内发生了,角落里的人终于走了过来,挑衅般地站到了孟然的眼前。

    崔嘉元饶有兴致地观察他的拳头与双眼,转转诡异的眼珠,只听他阴冷地笑道:“小宋,毒瘾犯了?”

    不能表露情绪给对方看到,不然他们两个都得死。短短一句话包含的内容,穿过两人间错综复杂的渊源一刀到底。在试探他们之间的关系,很明显是说给任明睿听的,但说话人一定想不到这句话对他们意味着什么。他不得不担心,恐怕反过来,更受刺激的,会是孟然。

    兵临城下,任明睿还没想出对策,就见孟然上前了一步。“外面全是狗,你想干什么。”

    “现在连不咬人的狗也怕?”崔嘉元余光扫过任明睿,讥讽道:“华荣进去了,你就落魄成这样。栽在养的鸭子手里,你够孬种。”

    “才多久,看看你,人模狗样儿的。”见没能逼孟然透露点什么,崔嘉元继续自说自话:“曹哥生意正旺,不如来给我打下手,货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哥饿不着你。或者……”他冷不防地将目光移到任明睿身上,“你够本事,从哪个店买的?要不把背着你偷人的婊/子送给哥,让兄弟们替你‘收拾’一个月,你这一个月的量我替你包了,买卖你只赚不亏。”

    “我的东西凭你也敢碰。我/操/死他也轮不到你这个杂种。”任明睿看到崔嘉元把手伸向他脸旁,还没等碰上被拍了下去,狠到让他听见了孟然衣袖刮起的风声。

    孟然再次向前一步,凶恶地威胁道:“上次没砍死你,算你命大,再让我见到你,一定弄死你。”

    “谁弄死谁?”崔嘉元瞪着猩红的眼,笑容扭曲而狂妄,“还以为有华荣给你撑腰?别他/妈认不清现实,老子现在一句话你明天就得开膛破肚,跟我装/逼,你也配?”

    孟然站在身边什么话也没再说,只有赤/裸裸的狠戾在血液中。任明睿几个月前仅能凭细微的直觉来判断他究竟是谁,眼下好似回到了血与灰尘共舞的黄昏,空中漂浮着蒲公英,如同天鹅绒一般,发着玫瑰色的淡淡光点。几番经年,他爆发出的残暴戾气,还和那时一样。

    是极限了。再拖下去,孟然,孟然会……

    “干什么,你要杀人?啊?不吵了行不行?跟大哥说什么呢,赶紧道歉啊!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我还想活,别拉我下水啊!”“放开!”孟然甩动胳膊,任明睿没有松手,好像在叽叽喳喳说什么。他听不清,什么也听不清,耳朵里只有拔不掉的杂音。想让崔嘉元死,抹断他的脖子,挖出他的内脏,除此之外,孟然脑子里其余的部分只有长久以来积攒的无意识的暴戾。

    “没你说话的份!”任明睿眼前一黑,左耳轰隆不止,世界在地动山摇。腥味很快在嘴里散开,中枢系统就像停作了一瞬,全身散架般陷入瘫软。他做了心理准备,但实际的情况比他想象中严重。他艰难地控制着没摔下去,不然会伤得不轻,轻微的脑震荡让他踉跄地坐到了地上。

    手掌发麻已感受不到痛,孟然就像一个燃烧烈焰的火团被冰冷的水浇灭,空白地不再有知觉。任明睿浑身是伤坐在地上,垂着头,有鲜血从脸颊缓缓滴落。他在孟然的眼中晃动,分辨不清的现实与回忆相融,出现了断断续续的残影,孟然忘记了有谁在这里,一切消失了,杂音戛然而止,只有他坐在那,蒲公英种子落在他金色的头发上。

    “打我。”任明睿吐了一口血,咽着喉咙里的,干瘪地笑着。

    孟然视线中再次出现了牢房、酒鬼们、在一旁看戏的崔嘉元。差一点点,可能只有千分之一秒,他就要迈出步子,去将任明睿搂到怀里。他被已经变作了男人的声线带回现实,握紧了泛红的掌心。

    “就这点本事是吧。”任明睿蹭掉嘴角的血,扶着墙爬了起来。他抬起头,用种从没有过的凄凉目光看着他,“我说,你喜欢过我么。”

    孟然被他的表情和眼神怔住了,突然在这个时候,好像理解了苍霜为什么听到他的话会发狂。

    “因为我是男的,打我也不会有道德上的罪恶感对吧。每天多花一分买烟也要骂我不知好歹,呵,你拿着我出去卖的钱赌球酗酒倒是心安理得啊?老子找女人怎么了,你对我专一?小鸭子换着样儿往家里带,在我的床上把他们/操/地嗓子都叫哑了,是不是特爽?我告诉你,我由着你每次把我打得半死再拖到床上强/暴,是我爱你,不管你只拿我泄/欲不把我当人看,能跟你睡觉被你抱着就满足了,我他妈自找的,这笔账不和你算了行吧!受够了,老子受够了!多少老板想睡/我都得出高价,你个吃软饭的窝囊废凭什么糟践我!别以为我多稀罕你,以后我被谁包被谁/操也轮不到你,休想再碰我一次!”

    牢房里外,所有人安静了下来,他凄惨而壮烈的反击深深震撼了他们,连崔嘉元也忘了去关注孟然。而孟然,原本对那一巴掌心疼地心在滴血,可现在真是没办法想正经的事。这个披着漂亮画皮的小狐狸,戏也太多了,多到能见到他的尾巴和耳朵在欢乐地摇摆。听到这些羞耻的台词,孟然快无语凝噎了。

    “想走,嗯?还不跟我算账,一天不揍你就反了是吧!”不过任明睿确实为他们创造了时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孟然冲上去把他抵在墙上,做出要掐死他的气势,任明睿也极其配合的哭喊,这一举动迅速为他们一人赢得了一个单间,成功离开了崔嘉元的监视。

    任明睿的话令警察们意识到了案件的重要性,也找到了夜店中斗殴的主犯。孟然坐在地上,盯着牢房外,酒鬼正在挨个做笔录,教育之后放走,人数一点点减少,崔嘉元也消失在视野里。可他还没放松多久,在民警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目光对交,中年人认出了牢房里的他。

    由于人数较多,在处理完闲散人等后,墙上的钟走到了凌晨一点,这时两个重点人物才被并排按在椅子上。

    民警先对任明睿刮花了的漂亮脸蛋投以同情,再严厉地斥责孟然道:“你,挺有本事啊?同志就能家暴啊,男的就能糟蹋了?这是犯罪!哎我教育他你笑什么呢!”

    “我、噗……”任明睿胳膊搭在孟然肩上,上身抖得像筛子,他终于忍不住了:“想不到你也有跟我一起蹲局子的一天哈哈哈……哎呦我的脑袋!”任明睿笑得前仰后合,动作太大导致椅子翻倒,摔了个四脚朝天。

    孟然:“……”

    民警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见过被家暴的一方能笑得开心到摔跤,准备开拘留单先关渣男一夜,笔要落下,被人抽走了单据。

    任明睿从地上爬起来,面前多了一个中年男人。他看了眼任明睿,对孟然轻声道:“外面盯梢的撵走了,带你同事回去吧。”

    男人的话穿起了任明睿的记忆,他想起派出所的门牌与任明菡说过的信息,原来,是孟然毕业之后呆的地方。

    说是可以走,他们走出派出所的大门,深夜清凉的风吹过,两人齐齐疲惫地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沉默地感受夜风,听虫鸣,少顷,心照不宣地笑了。任明睿第一次见孟然笑,敞开心扉,放松的,不是用来虚伪和寒暄的清朗笑容。而任明睿也何尝不是一样。

    真是折腾了一整晚,任明睿的肚子已经瘪到没反应了,四下一看,只有洋快餐的牌子还亮着灯。“走吧。”他拍拍孟然的大腿站起来,“为报孟大队长救我狗命之恩,请你吃饭去。”

    孟然挑眉,还是那样笑着说:“你请救命恩人吃垃圾食品?”

    “能怎么办,我快饿死街头了,垃圾食品好歹管饱。”任明睿不满地朝那边走,身后孟然抓住他的胳膊,轻轻拉回了身前。

    “跟我回家吧。”

    还没被孟然用如此温柔的眼神看过,像水一样流进他的心里。惊讶之余,任明睿暂时移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