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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尾楼只完成了浇筑工程,钢筋框架围在楼外,参差不齐地向外延伸。任明睿驻在寒夜之中,被风鼓起的身姿在月光下如同雕砌的白玉。他踩着五楼毛坯地面的边缘,冷峻的双眼半眯着,从要装落地窗的空荡楼面向马路上眺望。
高咏思那般胆小的人不可能将车开回自己的活动范围附近,搜捕他家时也未曾见过傅千蔓的车,那么,他会深夜里去哪?
这里是一条没有分岔口的马路,他要么去山区,要么回市内。如果他选择将车开回市里,车藏在何处是个难点,而他只是孤身一人的教师,他要怎么才能保证行踪不会被发现?而若是他选择了后者,将车开进荒无人烟的楠山,他会面临回不去家的问题,如果曹彦向着楠山去寻车,还不是瓮中捉鳖。
任明睿双手插着口袋,在高楼的平台边岿然不动如石尊。他在方才的瞬间失去了从高咏思视角考虑问题的能力,这时候,只能倚靠客观的推敲来选择前进的方向。他想到的利与弊,是基于他自身思维产生的判断,高咏思在当天夜里或许根本不会考虑这么深,那便是一件麻烦事。
如果高咏思只是在惊慌中随机选了一个方向,任明睿做再多的推理也是无用功。遇到眼下的情况,他该去队里让孟然派人去搜捕,可现在曹彦也盯着这块肉,谁先找到谁就是胜者。他们没有从容搜寻的时间,可能只耽误一秒钟,就会失去抓住曹彦的机会。任明睿紧蹙双眉盯着不知通向正确还是错误的路,正不知如何抉择,他在马路边发现了两个徘徊的身影。
任明睿两三步跑下楼,奔回到仓库的附近,见到了两名老人。
“爷爷奶奶,这么晚了是出来散步吗?”
老人们被他的声音惊了一跳,男方忙说:“对对、我们散散步,散散步。”他拽着自己的老伴就要走,可老婆婆目光扫着任明睿,却戴上眼镜好好打量起他来。
“小伙子,你不住这里吧?”
好似老人知道些什么。任明睿各看他们一眼,如实回复:“是的,我不住这里,但这几天常来逛逛。”
老婆婆脖子后缩,不知怎的忧心起他:“就说呢,我看你眼熟,昨天也来了对不对?”
“是,我昨天也来了。”任明睿揣度她的语气,试着问道:“奶奶,我看您很担心,这附近有发生过什么事吗?”老婆婆正要和他说话,她的老伴就像被扎到了痛点,攥着她的胳膊朝后面拖,一边拽她还一边吼着:“用你多管闲事!快回家!”
如此看两个老人有极大可能会提供帮助,任明睿见势立刻拉下冷脸,煞有介事地沉声道:“你们不许走,我是警察。”
老爷爷戒备地瞪他:“警察?就你?”
只见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是烙凌市公安总局刑侦支队队长,现在在调查这里发生过的案子。如果两位不愿意在这儿配合,我也可以请你们回局里坐坐。”他学得有模有样,说着便掏出手机,像极了要叫警车来抓人。
这下可把两个老人唬住,站着谁也不敢动了。老奶奶颤颤巍巍地抱住他的胳膊:“小同志啊,有话好说,咱肯定什么都告诉你。”
“奶奶不用紧张,你说实话就成。”任明睿抚着她的后背安慰,语气缓和地问道:“你们这么晚这边转圈,不是来散步的吧。”
老人老实点头:“小同志,我前几天听见有人在这边哭啊!是个女孩子,哭得我唷,心肝儿颤呀,要不是他拦着我,我早报警了!”
她身旁的老伴立即反驳:“你看咱们楼里谁家报警了?你以为就你自己耳朵好使?成天多管闲事,小心下个就是你。”
老婆婆说是前几天,那么她指的应该是任明菡。如果她能听得见任明菡的声音,几个月前的那一天,她该也听到了傅千蔓的哭声。任明睿想好便又问:“奶奶,你几个月前是不是也听见过一次?”
“哎呀,小同志你怎么知道的?”老人抹一把脸,哀伤地拍着他。“我五六个月前也是听见一个女孩子在这边哭啊,当时以为事情过去没事了,最近竟然又出现了。我担心呀,报警他又不让,可我心想这不是事儿,这不,最近天天晚上都来转悠,就想着能不能帮上忙,唉。”
任明睿看一眼那边的老楼,急着追问道:“您住几楼?”
老人:“五楼。”
他从五楼的高度看得清仓库和马路,而老人与他是相同的视角高度。任明睿忙抓住老人的手:“奶奶!你六个月前看到过什么没有?您放心,您这是在为我们警方提供帮助,如果您帮到了我们,我可以去局里给你申请好市民奖!”
“真的?”没有怪罪她的意思,老婆婆也不管拉扯她的老伴了,两眼放光地交代了看到的:“那天晚上我先是听见一个女孩在哭,等我趴窗户看的时候女孩已经没声了,只有一个人影!我看他就是那个祸害,从仓库跑出来钻进车里一溜烟朝前开走了!”
任明睿指着前方确认:“您说的朝前,是那个方向么!”
老人铆着劲儿点头:“是是,我不会记错的,那个车的灯可亮了!”
来不及多想了,任明睿跑回车上发动引擎,一脚油门向着楠山而去。他开在没有限速坑洼不平的马路,一心焦急地想尽快寻到傅千蔓的车,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把车速踩上了一百四。引擎巨大的轰鸣和碎石路被碾过的噪音夹在一起吹进车内,他全部精神悬在寻找消失的车上,手机微弱的震动无法传进他的耳朵。
孟然被闹钟叫醒,才发觉自己一整个下午也没时间联系他。放下手上的监控录像,赶紧拨了一个电话出去,却不想是无人接听。
孟然瞬息屏气色变,在电脑上调出了定位。地图上闪烁的红点从仓库的位置开始,竟向着烙凌最偏的一处荒野前进。他手指尖端变凉,反复拨着倒背如流的号码,一声声连线波段皆变成忙音,眼睁睁看着屏幕上渐行渐远的标记,流逝的时间每一秒都在他心上叠一层不安。
他为什么朝着山区走。孟然不知缘由又联系不上他,而这边更是发现有未知的人在跟踪他们两个。雪上加霜的状况,他不禁朝不好的方向想。
任明睿去那么偏僻的地方,一旦出了事要怎么办。孟然再三权衡,最终将刚刚发现线索的视频截图关闭,决定去找任明睿。他粗略地收拾好东西,将大衣从衣架上扯下来套上,正要动身时,听到了安景川倒抽一口凉气的惊呼。
“怎么了?”孟然边穿衣服边走到他身旁,低头看电脑屏幕时,他突然忘记了去顾虑任明睿的安危。
“快看这里!这人估计是老手,躲监控的本事很高,我没在监控里找到他的脸。但他百密一疏,没躲过这面墙边的镜子。”安景川将画面放到最大,是一个模糊的人脸。“是正脸,不过这个角度的摄像头离得太远,清晰度不高,别的角度也都试了,只有这一处能看到。是不是不行?”
他这时扭头去看孟然,惊异他仿佛被镇住的表情。“孟然?你难道,认识他?”
“他是,曹彦的手下。”
“什么!?”
做卧底那一年他遭遇过的人与事是刻在骨头上的,绝不可能记错任何一个人的长相。帮会里人称王六的男人是崔嘉元的跟班,当年毒枭头目大聚会时,孟然和他在一个酒桌上吃过很多次饭。王六喝醉曾讲过自己的“光荣伟绩”,其中有一条便是初中时性侵女同学。如果说,他只是见到一个长相相近的人,那不可能恰巧连任明睿感应到的记忆也能吻合。而此人证实是王六,那拍他们的黑衣人又是谁?
安景川还没搞清楚状况,孟然已经一个箭步冲回了办公室。他疑惑不解地跟上,见平时无论遇到什么都不会惊慌的人竟疯了一样地翻着监控。
孟然在黑衣人伸手去勾高层东西时,看到露出的手腕上隐约有什么异样的东西。在得知和任明睿接触的人是王六后,他其实内心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没有勇气去相信,孟然重新拿出刚刚发现又被搁置的疑点,疯狂翻找着录像,在一处黑衣人伸手去勾最高层的片段播放时屏住了呼吸。而随着黑衣人的胳膊露出了一截,孟然的心掉进了无底深渊。
事情远比他猜测的要严重,这是崔嘉元的纹身。
“去联系方陌纪瑾刘晓宇,让他们立刻归队。”
“好。”孟然没将录像报备的理由,他此时大概也猜到了七分。听到他严厉沉冷的命令一句不多问,安景川立即去找屋外的警员们拨电话。
孟然被逼出了冷汗,淹没在刑侦队突然扬起的喧闹声里,心跳飞快地梳理起整件事。
他的身份暴露了,但是任明睿呢?孟然速速回想过往,在第一个考虑点上做出了否定的判断。不,曹彦并不知内情,任明睿的真实身份他该不得而知,最多只能查到他名叫陈林。而曹彦的性格孟然太了解,又狠又阴,他发觉自己被耍一定会报复。
曹彦与莽夫不同,向来会先做调查。知道了宋远是警察,曹彦会挖干净自己的底细,他不难查到名叫孟然的刑侦队长父亲是谁,爷爷又有着怎样的背景。一个烙凌市财政局局长的儿子,红军连长的孙子,以曹彦的性格一定不会选择动他引火上身。但是陈林,为了任明睿的生活方便,陈林的身份只是个毫无背景的平凡学者罢了。
他来不及感到害怕,脑海中即刻跳出另一件让他惊醒的事。这是上个月的录像,曹彦复仇从不会等这么久,就算不向任明睿下手,他也一定会做点损害公安机关的事。但他什么也没做,安静地像死了一样,他究竟在等什么?
“在等什么,他在等什么。不对。”还有个奇怪的疑惑。曹彦能冒着风险去暗杀商界有名的汤志业,为什么一直没动高咏思?比起汤志业,高咏思是杀害他儿子的凶手,他一定不惜一切代价也会弄死他,曹彦又是在等什么?
当这几件看似无关的事件终于被串联到一起,孟然萌生了令他恐惧无比的推断。
“接电话,快接电话!……”
他再次反复地播出任明睿的号码,握着电话的手,抖得像被恶鬼缠绕。
此时接不通电话的另一端,任明睿驶进了山区的土路。他把车灯打开远光,慢慢地前行,留意着周围的密林和洼地。任明睿紧紧注视着环境的变化,突然,一束反光从他的车窗前闪过。
他停下车,朝那一束反光所指向的林地看去。在布满鬼爪似的树林之后,见到了一辆黑色的车。
任明睿忙将手机翻出来做手电筒用,他一打开屏幕,一百多个未接来电涌进了桌面。
“孟然孟然,我好像找到了傅千蔓的车!”他边说边绕着车查看,用手机的灯光照着车牌号,果然是傅千蔓的。任明睿语速飞快地激动道:“那天晚上高咏思因为太害怕,开走了傅千蔓的车,不出我所料的话,车上会有曹彦被傅千蔓抓伤留下的血,你快带人……”
“明睿,你现在认真听我说的每一句话。”
电话那头的人仿佛不是孟然,但任明睿知道是他。他收起情绪,认真地等待:“你说。”
“曹彦已经发现了我是卧底,他没有杀高咏思也没有报复我是他在利用我们查高咏思。他应该早盯上了你,就等着你带他去找傅千蔓的车。你现在随时会有危险,按我说的做,现在立刻什么也别管回到车上锁门,照我发给你的定位去最近的楠邮派出所。我安排了警力半路接你,电话别挂,我尽快赶过去。”
任明睿听得懂这些话的意义,但也正是孟然所说的,让他无法将能判处曹彦的证据拱手让人。“……我知道了,现在就走,但我可以把傅千蔓的车开过去。”
他紧张地四下张望,黑漆漆的森林遮住了月亮,只能凭感觉确实没有人跟来。任明睿心慌地握着手机拉开了车门,抬起脚跨上去的瞬间,猛烈的一击打在他的后颈。他眼前一黑,全身丧失了知觉。
孟然听到一声闷响,随之是破碎的碰撞,吓得他呼唤道:“能听见么!发生什么了!”
“孟警官,别来无恙?”
孟然听到他的声音,停顿了半晌。“你想怎样。”
“你说呢?”崔嘉元讥讽地笑着:“谢谢你的小宠物帮我找到了车。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他是你队里的犯罪心理学家来着?”
孟然目不转睛在任明睿的手机定位强忍着冷静,另一只手已经捏碎了鼠标。“你明白自己正在做的事是与警方开战么。惹这么大/麻烦,让全烙凌的警察盯上你们,我想曹彦不会放过你。”
那边的男人听后大笑:“真对不住孟警官,我们这就要走了,估计咱们这辈子再见不上一面了。”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狠毒的得意,崔嘉元放轻了声音,像是魔鬼的低语:“这位叫陈林的,就当是我们的送别礼。哎,我可听说啊,几年前大清扫那次,有个队长见到派出去的卧底被我们剁成肉酱,他辞职成了废人。孟警官,我很好奇,你会不会也变废人?看在我们一起喝过酒,放心,我会给他留几段完整的肠子。”
安景川从孟然的脸上看到了一个从没见过的表情,好像他心里隐藏的阴暗面全部释放了出来,整栋楼被冻结成了冰窟。
“崔嘉元!!敢动他我杀了你!!!”
他积攒在伪善面具下的凶狠,在顷刻间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