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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这惊心动魄的一晚,最终结果是成也赵修竹,败也赵修竹。方陌说,他从瞄准镜看,曹彦是准备好要跑的,这人老奸巨猾,连枪也没拿。若不是赵修竹敢鲁莽地开枪打穿了他的肺,牵制住了他的行动能力,方陌便会错过击中他的时机,而正是因此,曹彦大出血严重,好不容易被医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气管插管,再加昏迷,一时半会儿醒不了。”方陌带着一阵硝烟味进来,接了一个电话,转头看孟然:“纪瑾和小刘跟着水警,逮到了一个受伤的老头,我叫他们带到这家医院。”
任明睿打量着他,笑道:“方哥,今晚给人的感觉不大一样。”
“还笑,不许笑!”郑绮掐了他胳膊一把,疼得他直叫唤。
现在的时间,是太阳升起的时候。任明睿津津有味地听他们讲故事,听到了那些他被抓时发生的事,他是既不困也不累,就差不能抬起戳破的胳膊拍手叫好。
孟然用手背轻碰他的额头,任明睿扬起苍白的脸咧嘴笑,模样可怜兮兮,让人想搂在怀里揉揉他的头发。再怎么被人揣测,孟然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与他亲亲我我,只是心疼地隐忍着目光,只缓缓将手垂了下去。
郑绮先是心疼地摸摸冰凉的脸蛋,而后瞬间生气了似的拽着他的耳朵:“你就作吧。下回他再出事,你们别找我,我不管。”她收拾好东西,招手要等在外的医护人员进来,并向孟然问:“我现在就回去写验伤报告,还有什么事要嘱咐?”
任明睿见到屋外的护士,抿紧嘴心头一紧。他想说点什么挽留郑绮,但孟然心有灵犀地抢在了他前面。
孟然去关上病房的门,悄声说:“我和院长打过招呼。药品拿进来,你给他抽血打针吧。今晚情况特殊,事关毒贩,不能让普通的医护人员见他的伤,怕他们出去传谣。”
郑绮狐疑地打量他俩,但终是没说什么。她嘴上数落他们的不要命,干起活倒是利索,等抽血的化验结果拿到,她去取药给任明睿扎了三针,挂上一瓶点滴,耐心仔细地处理好他的身体,她才到上午时离开。
当一屋子的人走光,任明睿抓着孟然的衣角,又把头埋在坐在床边的男人怀里。他低着头,见孟然手上缠绕的纱布好似捆了很多层,任明睿目光涣散晃动,指尖轻轻划着他张开的手心。“手怎么弄的?”
“手机碎了,被屏幕割破的。”孟然注意在他放进自己掌心里的手指,不敢动弹一下。
任明睿挪开手,摸上孟然的胸口,他嗅嗅男人衣服上的海水味,柔弱地闷声囔囔:“今天,一定要去工作吗。你也一晚没休息,我的病房这么豪华,留下来洗个澡,陪陪我吧。”
“你怎么了?”孟然抱着他,像捧着一只小奶猫。在救护车里的一路上,任明睿靠在他的肩膀,孟然能感受到一种不安,他抱着自己的胳膊,像抓着海中的浮木。孟然感知着他的反常,不好唐突吓到他,便开玩笑道:“海水把你的脑子洗干净了么。这么可爱,像女人。”
任明睿气得哼哼,却还是搂着他:“像就像吧。一天也行,别走成么,别扔我一个人。”
没料到他没有骂人,甚至卑微地祈求着。孟然肩膀微颤,担心更添几分,便支撑住他的身体认真道:“车要等打捞化验,剩下的工作都是缉毒队的,我们现在确实没有能做的。”他哄小孩一样拍着任明睿的后背,“医院离家不远,我给你拿换洗衣服回来,再给你买几个苹果吃,好不好?”
“好。你快点回来。啊,不要太快,注意安全。”晌午的暖光打在他半边脸上,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任明睿的神色在光影中转换,眼底浮起如寒冰般刺人的可怕眸光。如死亡的寂静,连他呼吸的声音也听不到,也可能,是他并不活着。任明睿形单影只坐在病床上,忽然之间,他咬牙切齿地抓起桌上花瓶扔出去,它在爆发的力量之下,被墙壁撞成了透明的玻璃碎片。
孟然怕他等久了难受,只穿着泡了海水的衣服拿着东西匆匆赶回,在他病房套件的浴室里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拉上窗帘,锁好门,坐进任明睿宽大的病床,他看着空荡荡床头桌问:“花瓶呢?”
“花太香了,睡不着,我让护士收走了。”孟然小心躲避他身上的伤,半悬胳臂抚摸柔软的发旋,任明睿却不管伤疼,壁虎一样贴在孟然身上,恨不得手是两条锁链,把怀里的人锁住才好。
孟然吻他的额头:“你知道,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和我说。”
“我看到了……”任明睿抬头望他,嘴唇翕动:“我活下来的原因。”
“什么?怎么回事?”显然他很吃惊。
“我上次因为吸毒产生幻觉,和你说过,应该没忘吧?今晚在水里,我昏厥的时候,又见到她了。”
“她告诉你了什么?”
“实际上,是我想起了一些事。”艾什莉提到他失去的那段记忆,在被孟然救醒时,历历在目地回到了意识之中。“大学时我救过她,不过她救我不是为了报恩,是因为,她听到了我的呼救。”他仰起头傻笑:“是不是怪邪乎的?”
孟然正色看他:“不会,我想听。”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啦。”他故作轻松地咧嘴:“总之呢,是我选了活过来,她给了我这个机会,所以我有了第二条命。”
“那……”孟然的声音很颤抖:“你,你不会再走了对不对?”
“不会,放心。当然也不可能长生不死。”
“那就好,那就好。”孟然恍惚间脑袋发胀,甚至想哭。他不知道自己有这么情绪化,遇见任明睿之后,从八岁那年的开端直到现在,好似和他在一起,一切都会不同。孟然切切实实地抱着他,抱着他温暖、流淌着热血的身体,感激着奇迹。他看不到埋在自己胸口的面孔,不知这份激动,只是他独自的兴奋。
“不管怎样,重新遇见了你,这条命是回来得很值。”任明睿面无表情地轻轻呢喃,紧紧抓着孟然的衣襟,在药物与失血的作用下,沉睡在他的怀抱中。
任明睿睡觉向来老实,躺下很少换姿势。他疲惫时会轻轻打着酣睡声,平时只有均匀的呼吸,仿佛是温和的催眠曲。孟然时常会这样,观察他的睡颜,有时看着看着会觉得自己变态,有时又会沉浸在他的容貌里想入非非。
他着实太累了,也是这段时间以来受伤最严重的一次,任明睿睡得错过午饭晚饭,孟然也不忍心叫醒他,只等自己醒了后,轻手轻脚走下床,再帮任明睿把被子掖好,悄悄出了病房。
孟然把碎屏的手机点亮,翻一遍纪瑾发来的短信,坐电梯下到三楼。
“情况怎么样?”
“孟队,他腰上有枪伤已经缝好了,没有生命危险,可以问话。但不管我怎么问他,都不说是谁开枪打的。”纪瑾一边和警员交接一边说:“我让小刘回局里通知缉毒队了,陈老师怎么样?我听安哥说了,你们好好休息吧,这交给我就行。”
“我刚刚睡醒,你也忙了一晚,先去歇会儿,这里暂时我来吧。”孟然支走纪瑾,坐在走廊和守门的警卫聊了聊家长里短,感谢他们一晚的辛苦,给他们钱要他们去吃一顿好饭。直通深邃的走廊里,泛白的灯光把有色彩的东西都洗了一层颜色,孟然从灰白交接处起身,敲敲门走进病房,轻轻锁上了门。
“您怎么样?”他问,但老人没理他,看样子是不屑与他交流。孟然微笑着到他床边,为他剥了一个橙子。“不知道您伤没伤到肠胃。这是有机水果,味道很好,您可以尝尝。”
曹和悌终于抬起眼皮,赏了他胸前的名牌一眼:“小队长,我没什么和你们说的。不管你们派谁来问,我不知道的事给不了你答案。”
“您别误会,我不是来问您腰伤是谁打的。”孟然将橙子放在桌上,交叉双手靠着椅背注视于他。十几秒不善的目光交锋,他道:“看样子,曹爷是不认得我了。”
曹和悌剑眉微蹙,只斜倪他:“我该认识你么?”
“您不该。您这样的人物若是说记得我,我会受宠若惊的。但,您该对我有些印象……”孟然漫步到窗边,俯瞰车流不息的马路,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城市。他哼笑一声,声音听着不像是从他的嗓子里发出来的。
“当年不是您,崔嘉元哪有机会再作恶。”他嘴中仿佛冒着暗红色的寒气,孟然扭过头,一个冷冰冰的微笑定格在他的脸上。他用轻缓的嗓音,说出了阴森的话:“没有曹爷拦着,我早砍死他了,岂能让他有命苟活至今。”
“……是你?”他当然忘不了这个小子。当年曹彦那疯子搞帮派厮杀,他赶去时已是殴斗的尾声,那时曹和悌一眼便被其中一人吸引了目光。他肩头的肉快被刀剃成两半,中间露着白骨,却不见他有一丝恐惧。那人身上的煞气暴戾惊人,砍人如罗刹在世,一双疯狂猩红的双眼,在贩毒的人里也是少见,已经没了人味儿。
“你竟然是警察?”曹和悌轻蔑的表情渐渐僵住,不敢置信地打量起判若两人的男人。他惊讶少顷,很快便不再在意,只道:“小警官,你这么年轻,不能太意气用事。你当年要是杀了他,不就背了一条人命,还能有现在的前程?我是救了你,别不知好歹。”
“您又误会了,我确实感激您没让我杀人。”
曹和悌不明此人来意,沉默地冷眼看他。
孟然从衣兜里拿出一部完好的手机。他漫不经心地滑动页面,轻声缓慢道:“我听说心脏手术,一点小小的差池也会出事。不知道荷兰的技术怎么样,能不能保证安全。”
曹和悌的脸一瞬间涨红扭曲,像到死穴。他猛地跳起,拷在把手上的手铐拉出刺耳的摩擦,带着床挪了一步。“小子,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您最清楚了。”孟然点开一个视频,将屏幕转给他。录像中男孩诉说近况,对着镜头微笑招手,他明媚的笑容,是病房中唯一有光的东西。
老者仿佛因震怒而说不出话,孟然笑笑,收起了手机。“曹彦一定会判死刑。您这把年纪,估计,也没法再留什么好种了。”
曹和悌强忍着冷道:“警察里有你这种败类,你就不怕我检举摘了你的帽子。”
“哈……”孟然像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让他笑出了声。他手指拨弄着百叶窗,眼睛里沉浮着没人见过的恐怖,带着无奈与可笑的语气道:“我坐上刑侦队长那年,才二十七岁。您觉得,我是靠什么走到今天的。”
曹和悌眼底翻涌着愤恨,每一个字都要把他碾碎一样:“你想要什么。”
“我不想要什么。只是想和您谈谈八年前那幢案子,和活下来的男孩。”
“你……你……”曹和悌的表情急速变换,从难以相信到愤怒,再变作震惊,眼前的年轻男子在他的大脑中飞快地转化角色,他最终没了力气地坐在了床上。“你拿孩子威胁我,天道会有报应!”
“报应?”孟然轻蔑地冷笑:“这世上若真有报应,您这样作恶多端的人,早该死几十回了。”
“你!”曹和悌怒不可遏地吼着:“你会下地狱!!”
地狱,他早已身在其中。孟然沉下笑脸,冷漠的面容,仿佛没有感情的机器。
“纵使下地狱,我也要你们走在我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