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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总说,你离开了校园才知道,时间加速地流逝,会找不到喘气思考的空隙,要人如何也留不住。然而在孟然的生命里,他匆匆逝去的年华,是大四那一年,是今年的寒冬到初夏。剩下的日子,只有望不到日出的黑夜。
“你以为我想这样么。但凡有别的办法,我都不会……”谁不是忍耐了好几个月的难受,被点醒戳穿,他脑袋开始发热。他何曾不希望将超负荷的压力放下,他多想能有人依靠。任明睿把他的心说得明明白白,到了让他不敢承认的地步。孟然微微侧身看点单台里屏幕上循环播放的套餐广告,想找些东西分散注意力,希望别再把两人间的关系粉碎得更彻底,倒是对面啃炸鸡的声音让他愈发恼火。
“是,我承认。我一直也有自知之明,走到今天绝对是我的错,不然也不会这样低声下气与你交流。不过你侃侃说着这些,把我看得如此清楚,你看得清自己么?”孟然见任明睿从小山状的垃圾食品里抬起脸,用一种仿佛无所谓的戏谑眼神挑眉看他,他终于从忍耐的理智下抽出一丝怒火,展现出威严道:“如果我今天把所有的事告诉你,把我这些年来查到的一切,所有的证据和线索交给你,你能理智对待么?你能答应我,和我一起查么?”
任明睿舌头抵着牙床,好像没料到孟然会反过来质问他。他抿紧嘴,控制着不在深夜的快餐店爆发,况且这也是早就大吵过的问题。他没说话,一股气充满腹腔,让他一瞬间气饱了。即便如此任明睿还在往嘴里塞汉堡,将桌上的东西填到快吐出来,他才拿剩下的半杯可乐把食物压了下去。
他们呆呆地坐着,没有看彼此,却也没打算就这样离开。此时快餐店早已没什么客人,只有一对戴着耳机的大学生情侣在很远的角落里蹭网写作业,两个人靠在沙发椅上,依偎着睡着了,看样子很幸福。
“我不能。如果你把所有东西交给我,我一定会变成鬼。”任明睿说话间,把餐盘上的广告纸揉成一团。
叔叔一家,还有他可怜的孟然,任明睿心知不能做让他们伤心的事。可仇恨是支撑他活下来的能量,令他坚持活着的理由也是不能忘父母和弟弟如何惨死。若是抓到了案子的线索,为了报仇他不敢想象会做出什么,变成一个丧失人性的恶鬼,对这样的他来说,只需要轻轻迈过那条线。
“发现没有,我们是最了解对方,却都看不清自己的人。”他想了许久,不再逃避孟然的质问,也考虑好了目前对他们来说,最理智的决定:“还是上次说的话,我清楚你是对的,但我接受不了,估计这样的争论进行多少次都没用。所以你的提议或许不错,我们做陌生人吧,别再见面互相伤害,对你我都好。”
而他们什么时候能改变。是不是这辈子都不能了。任明睿见他听到这些,方才的气势瞬间被浇灭了,恐惧与惊慌占据了孟然的双眼。可能是这番话太恐怖,让面对他向来胆小的孟然,临走时在深夜路灯下抱住了他。
“我愿意听你的。”这是孟然想的提议,是他主动给对方自由,为什么临到此刻,要像个孬种一样害怕得发抖。孟然从背后圈着任明睿,思念中熟悉的味道,让他夏夜中又红了眼睛。感觉到原本就纤瘦的男人又瘦了好些,他心疼地紧紧将人搂在怀里,却始终不敢正面看他。
“我们做陌生人,有期限么。”
“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身后飘来的薄荷香,有点怪怪的难闻,都找不到原来拥有的安全感了。
孟然出身优越,年轻有为,温柔英俊。任明睿想,如果早预知会糟蹋这样一个人的八年,他根本不会去招惹他,靠近他,抢占他的人生。重逢也不该让对方意识到感情才对,他这个满身泥泞破破烂烂、为报仇而活的人,究竟有什么资格去摘天上的太阳。
孟然靠在他的左肩,任明睿把脸扭到右边,开玩笑道:“我这辈子是没指望了。到时你如果还没结婚,咱俩凑合过吧。”
孟然摇头,坚定地说:“守你那些年,我也守了,再等多久我都愿意。我会等你消气,原谅我,等你能接受这件事,我也会反思,改变自己。我永远站在身后,你不要喜欢上别人。”
王八蛋,就是故意说好听的。非讲出让他想掉眼泪的话,任明睿都不知道朝哪躲才好,只能转身把他的脑袋按进怀里。
与孟然进行了心平气和的道别,任明睿这回才切实有了分开的感觉。从现在起,他才是要不带情绪地、认真想未来的路如何走。
希望孟然可以好好过正常人的生活去结婚生子,但他失眠地冷静一晚后发现,正常人的事早就跟他俩没关系了。他们打一开始就是两个扭曲的怪人,都有着异常的执念,恐怕玩笑话不假,只能他们凑合过了,再给谁都是祸害别人。
好不容易快好了的感冒,因为心事太重再加睡不好觉,今天又加重不少。任明睿早上四肢乏力到不想下床,要不是垃圾食品吃多了胃绞痛,真想在床上躺一天。他捂着肚子爬下床烧热水,喝孟然买的中药冲剂时,回想在公安大学有天胃疼得在课堂上摔倒,下次上班在办公桌上看到多了这样一盒药。
当时怎么没多想就装起来了。他现在对自己当初的不食人间烟火感到无语,人家给他买了药,好歹也得道句谢谢吧,说到底没能碰到孟然,也是他性格过分孤僻。所以很多事,都怪孟然也不对,好似今天开始有点想开了,他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个道理,在他俩身上还蛮适用的。
任明睿喝药后一个小时,它一如既往的神奇疗效发挥了作用,胃绞痛很快平复,可以站直伸懒腰了。
那么今天做什么?他料到自己还是会被杜令泽强行软禁在办公室,去到魂图果不其然,挨了两句骂,又被调了一整天的课。也行,反正最近没有考试,也没有哪个学生需要发表论文,不上课闲着他倒也不会太内疚。只不过现在他不准备再去公安局了,想好怎么和孟然谈这件事之前,去公安局也总会忍不住摩擦点火开怼。
任明睿打了个电话给安景川,向他道谢加道歉,诚恳地表示等和孟然的私人问题处理好,他会再去公安局上班,然后就呈大字瘫在椅子上,数窗外飞鸟的个数。
这事也停了,他可真是要闲得发疯,总想找点什么做。任明睿调出网页浏览记录,把纵火案的新闻再次打开,接着又在网上搜河畔杀人案的信息,和那几个安景川给的案子。
想不到去了这些天,培养出了他研究悬案的新爱好。因为先知道了侦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可以天马行空地想象和推理,顺便锻炼思维。那些距今二十多年前的案件,搜出的新闻很少,而越靠近现在,内容会写得详细一些。任明睿一边浏览网页,回忆照片,一边又在纸上涂涂画画起来,一整天凭记忆整理了看过的七个案子,不过其中最令他感兴趣的,还是那个被吊在河岸边的断头鬼。
首先死者明显是被杀害,将他吊在树上是出于什么目的?如果是为了警示,那么和死者相关的联系人一定会有所动作,这其中靠人脉关系也能调查出嫌疑人一二。条件再落后,警察也不是普通人,总会查到线索,不至于卷宗上什么也没有。
而如果是为了伪装自杀,那么这个凶手的犯罪手法就太拙劣了。先把脖子切两刀再挂树上,谁能当他是自杀,况且用绳子卡割伤的位置,太戏剧化了吧。
他忽然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一个什么有用线索都找不到的案子,那他不妨大胆猜测。任明睿在刚才仰望天花板头脑风暴时,忽然想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凶手不是在伪装自杀,也不是在以儆效尤,而是用绳子吊起被害人的方式,掩饰他脖子上的刀伤。
他所用的凶器鉴定写着是超市就能买到的美工刀,那种东西割不断人的脖子,所以想靠切了头颅来毁掉伤口,不可能。
但其实多切几刀,或者拿河边的石头砸一下,伤口照样能毁掉,干嘛用这种画蛇添足的方式。难道……刀口有什么特殊含义?因为不直接毁坏伤口,吊起来这种间接行为对人的冲击会减小。任明睿举起凭记忆画的刀伤图,对着窗外太阳看,怎么看也看不出哪里不对,这不过就是一左一右普通两刀叠起来的一个叉,哪有价值……
“等等。”
一个叉的普通图形忽然在大脑中对上了什么,还在发烧的他,猝然全身冷得无比清醒。任明睿不敢相信这世上能有如此巧合之事,关键不仅都是过去了几十年的悬案,还是类型完全不同的案子,怎么可能是……?
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跳起来跪在地上,翻遍了抽屉,拿出了差点被扔掉的草稿纸。任明睿将之前赋闲时画的纵火案图片找来,挑出了伤口的三张图片。当时因纵火案男死者身受数刀,正反两面画了两张,女死者只有一处受伤,画了一张。
任明睿将纵火案女死者腹部伤口的草图,与河畔杀人案的伤口图叠在一起,阳光透过两层薄薄的打印纸,它们穿越时代,惊悚地重叠在一起。
任明睿全身上下最值得骄傲的便是超凡的记忆能力,他每次画图时为力求接近照片,都会认真修改很多次,即便没有美术功底,叉的角度也不可能出现太多偏差。现在这两个时隔了十几年的伤口有着极高的相似度,难道只是巧合?
不是巧合!发烧令他的思考速度比不上平时,他这时想才想起还有更稀奇古怪的事。任明睿慌忙在桌面上的一堆乱纸里寻找,挑出了一张煤气爆炸案受害者伤口的照片。死者家中煤气爆炸时震碎了许多玻璃和家具,外加身体大面积烧伤,许多伤口都会被认为是飞溅碎片造成的,而在她背后,以肩胛骨下一个纹身为中心,有着一个能重叠上另外两张纸的叉。
“四十八,三十六,二十四。”他确认一遍新闻和自己的记忆后,站在电脑前双臂发抖。
纵火案距今四十八年,河畔杀人案三十六年,煤气爆炸案二十四年。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便不是巧合,如果安景川给的案子按年份排列一个不漏,那么很可能这三宗案件为同一人所谓,凶手每各十二年便会杀一个人,并且他伪装现场的技术在不断提高。
他还活着吗?还在继续作案吗?他多大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任明睿撑住桌子大口喘气,心中按奈不住的热血告诉他,刑侦队,他非回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