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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章 听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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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铃铛这东西本是个逗弄消遣的玩物,杨佑安现在却被这东西弄得魔怔了,虽然目光扫向四周时并没见到什么异常,但刚刚的一声铃铛音是确确实实地传入了耳中。

    不就是指错了一条路吗,至于这般死咬着不放?杨佑安分不清这姑娘是真的衔恨于他,还是想捉弄他。

    树林中渐渐嘈杂起来,因为不远处有两个佩刀壮汉骑马而来,一路高声调笑,满是污言秽语。

    “我听说东头溪边的矮房里有个年轻寡妇,男人死在突厥那边了,也没留个后,说不定那小娘还是清白之身呢,怎么样,哪天过去瞧瞧?”

    “行啊,不过那小娘子长得怎么样啊?”

    “老子的眼光还用说?她那脸蛋保准让你神魂颠倒,只是不晓得床.上功夫如何,得试过了才好品评。”

    “这不怕,后日慢慢□□呗,有她受的。”

    “哎,也是。不过其实要说附近的绝色,还得是前段日子抢来的那个叫什么……什么念云的小娘,就是可惜这娘们宁折不屈啊,偏生咬舌自尽了。”

    “嘿嘿嘿,她咬舌自尽有什么用,就算凉了冷了不还是被鼓弄了好几次?”

    二人说着,漫不经心地骑马经过一棵粗壮大树,虽瞧见了树上坐着的一大一小却并没在意。

    杨佑安对这二人也没关注太多,他还在警觉地搜寻着铃铛姑娘的身影,便也就没瞧见小童的脸色变化,更没想到小童会将分外宝贝的甜瓜向骑马汉子的头上扔去,而后不管不顾地跳下树,虽然摔得满嘴是泥,却还是迅速站起身,嗓音稚嫩地大喊一句:“你们还我娘来。”

    杨佑安愣住,骑马的两个人也愣住。片刻后其中一个骑马大汉忽然狞笑道:“哟,这不是念云的那个儿子吗,长得和你娘一样水灵嘿,你爹怎么样了,还活着没?”

    “你……你们……”小童哽咽着,满面怒气。

    气急之下随手抓了两个石子向二人砸去,石子正好砸在其中一人的脸上,引得那人勃然怒道:“小兔崽子你不想活了是吧?老子实话告诉你,你娘早被弄死了,你要是急着去见她,老子今儿就成全你。”说罢用力一勒缰绳,□□马匹嘶叫一声高高扬起马蹄,小童惊惧间竟动弹不得,仰面看着马蹄向自己砸过来,却忽然觉得身子一轻,不知自己被谁给提了起来,恍惚间还听到一阵悦耳的铃铛声。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又坐回了树上,怔怔看着身旁鹅黄色衣衫的清秀姐姐。不过这个姐姐似乎脾气不大好,翻着白眼对他说道:“干什么?你看什么看?”

    小童眨巴眨巴泛着泪花的眼睛,不知所措,忽听树下谩骂声暴起,低头一看竟瞧见杨佑安立在那两个汉子面前,而其中一个汉子已不再骑马,因为他的马倒在了地上,马的眼睛上还深深插着一根长箫。

    身旁冷冰冰的大姐姐开口骂了一句:“废物。”也不知是在骂杨佑安还是在骂那两个汉子。

    小童悄悄挪着屁股想离这位奇怪的姐姐远点儿,更想到树下去找杨佑安,但是刚挪了一寸不足就被她扯着衣领拽了回来。

    鹅黄衣衫的姑娘冷脸斥责道:“想往哪儿跑,我救了你一命你都不准备说声谢谢吗?”

    小童又委屈又惧怕,撇上嘴颤抖着声音说道:“谢……谢谢……”

    “这还差不多。”姑娘翻了个白眼,“老实坐在这儿看戏,再乱动我就把你送到山里喂熊。”

    说话间,树下打斗声一直未绝,话音毕,打斗声才停止。杨佑安这次似乎是真的被惹怒了,一根无刃的长箫居然直直捅穿了两个恶棍的喉咙,青色长箫被染成血红,不住地滴着粘稠的红色液体。

    坐在树上的姑娘晃荡着双腿,终于有了一点儿笑模样,自言自语道:“对了,这才像样。”

    小童天真无知,此刻只觉得伤心,扯开喉咙“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声回荡在山林间,惹人心疼。

    杨佑安后来送小童回到了家中,并承诺下次还会再来看他。小童垂着脑袋嗯了一声,在杨佑安转身之后忽然扑过去抱住了他,什么也不说,只是这样抱了很久。

    告别了小童后,杨佑安来到了幽静山林中的一条小溪旁,掬起一捧清冽溪水洗刷着手上和长箫上的血污,边洗边说道:“我说……铃铛姑娘啊,你别藏了,今日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话。”

    姑娘从一棵老树后走出,神色傲然。

    杨佑安抬头瞧了这姑娘一眼,觉得她脸上没有黑胡子的时候还真挺好看的,于是玩笑道:“姑娘,你现在这身装扮让我甘心死在你手中。”

    姑娘回以一声冷哼。

    杨佑安继续道:“还有啊,我本来以为你是个蛇蝎心肠的人,今日却觉得……你还是有那么点儿良心的。”

    姑娘还是一声冷哼。

    “怎么着,今日不打算动手,就打算跟我哼来哼去的?”杨佑安问道。

    姑娘转了下眼珠,抱起胳膊问道:“你是第一次杀人?”

    杨佑安一怔,脸色变了变,继而诚实地点点头。

    “感觉如何?”姑娘继续问道。

    杨佑安苦笑,咬牙道:“不太好……”

    姑娘扯了扯嘴角,也不知是笑还是无奈,转身道:“看在刚才你打得还算精彩的份上,咱俩今日算是扯平了,杀你的事儿,下次见面再说。”

    杨佑安疑惑地抬起头,看着鹅黄色的背影越走越远,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声问道:“哎姑娘,我总得知道你叫什么吧?阎王爷问我的时候我好回话。”

    姑娘摆了摆手,潇洒道:“韦渔火。”

    杨佑安皱了皱鼻子,小声嫌弃道:“啥破名字啊。”

    那日晚些时候,荀逸在院外的矮墙墙头上发现了一小罐茶叶。

    荀逸拿起矮墙上的茶罐,打开罐子嗅了嗅,嗅到的茶香清幽淡雅,似乎还混着一点山泉之味。荀逸当然知道这罐茶叶是谁送来的,他只是奇怪杨佑安为何不进屋里坐坐,须知自己过几日就要离开蜀中了,再与这位姓杨的神秘公子相见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何地,也不知他说的羽衣之事可否当真。

    攥着手中的茶叶罐,荀逸转回屋子里,他这些天思量了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出蜀中后直接回兰陵,回到稷下学府,回到他偌大的青笙庭院。

    其实荀逸并不喜欢那里,自通理明事时起,他就有了独自游历的心思。稷下学府虽满是翰墨大才、书香四溢,但其中也少不了皓首穷经之人以及自怜自负之气,诗词文章更是舍不下绮靡曼丽的无病呻吟。荀逸听得多了,便觉得是稷下学府的锦绣高墙阻隔了这些文士的眼界,而想要将视野放宽,得笔下风骨,就唯有亲身涉足山林市井才。古人语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便是这个道理。

    游学多年中,荀逸不敢说收获颇丰,但也好歹见识了一些东西。比如幽州小城茶馆中,那位白发老者拍案而谈的王霸之辩,比如青州商道旁所见的质朴碑文,再比如村野妇人哄孩子睡觉时所吟的古语歌谣。人世文字百态,多见识些总没有坏处。

    这次决定回稷下学府,不是荀逸觉得自己的见识足够了,而是多年不归,于孝字上总说不过去。况且荀珲再能干,也注定有老去的那一天,稷下学府之事也早晚要由他出面打理。

    另外他听闻稷下学府近年来势力猛增,大有向朝廷太学伸手的意思。荀逸现在还说不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如果真的有吞并太学的那一天,他这个荀家大公子必定会被推上风口浪尖,这其中所涉及到的种种牵连,在稷下学府中才能得以梳理。

    其实杨佑安也不是不愿意见荀逸,只是他的衣衫上还染着血迹未能洗掉,实在不想让这位清雅书生瞧见,用谢阳的话来说,书生这等人是用来讲道理的,是用来铺缀盛世锦上添花的,而不是用来舞枪弄剑的。

    但或许是缘分使然,荀逸在离开之前,在蜀中的听涛竹林中见了杨佑安一面。

    那时的杨佑安被倒着捆在了竹顶,竹子纵然宁折不弯,但也被杨佑安的重量压出了一个弧度,杨佑安借着这个弧度左右摇晃,自娱自乐。

    把杨佑安捆在这儿的自然就是谢阳,这位古怪老头气愤于杨佑安在鞋底儿藏铜板,而且自己鞋底儿放不下了就拐带着湘雪和他一起藏。仅仅如此的话,打一顿就算了,但谢阳叫杨佑安去买酒的时候,这厮竟大言不惭地道了句没钱。谢阳闻言一阵怒气上涌,拎着杨佑安的后领把他倒挂在竹子上,勒令他好好反省,顺便还把他的鞋子掳了去,将倒出的铜板分文不差地收入囊中。

    为了留住几个铜板煞费苦心的齐王殿下那叫一个欲哭无泪。

    好在听涛竹林里清净又凉快,杨佑安一边晃荡着一边眯眼思量事情。他这段日子里一直在调查被自己所杀的两位骑马汉子的来历。山野悍匪哪里都有,强抢民女和财物也是常有的事儿,不足为奇,但两个汉子脚上穿的可是官靴。当官的搜刮些民脂民膏也不值一提,毕竟突厥兵败后朝廷将赋税一提再提,各地官员交不上税就只有丢官帽的份儿。这些事若放在往日,杨佑安也就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过为官亦为匪,行事还如此肆无忌惮,这背后到底有何人作靠山?若顺着这个路子向上摸,又是否真能摸到一条肥鱼?杨佑安思量着,这条肥鱼若是敲打敲打兴许还能用上一用。

    只是可惜那小童的娘亲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小童长得可爱水灵,可见其母也必定是个极好看的女子,奈何红颜多薄命啊。

    杨佑安晃得自己有些晕了,停住身形叹了一口气,忽听底下有人轻唤了一句杨公子。杨佑安睁开眼睛,瞧见了一身月牙色长襟衣袍,令他忽觉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笑。

    “杨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荀逸瞧着倒挂在竹顶还没穿鞋的杨佑安,疑惑问道。

    杨佑安吸了吸鼻子,故作平静地胡扯道:“修心养性而已,吞吐天地灵气用以强身健体。”

    荀逸微微扬了一下眉毛,瞧着杨佑安因为倒挂而憋得通红的脸庞说道:“杨公子,你若是想下来……我可以帮你。”

    “不不不不用。”杨佑安赦然一笑道:“我还是不下去了,这儿挺凉快的。”

    荀逸抿了抿嘴,不再追问,顿了半晌后才继续道:“对了,多谢杨公子那日送来的观音仙。”

    “客气了。”杨佑安道,“孔兄若是喜欢我下次再给你送些过去。”

    荀逸只是轻浅笑笑,听着风过竹林,带起万壑霜涛。

    杨佑安却被风晃得七荤八素,恍恍惚惚间听见一句话:“杨公子,告辞了,但愿后会有期。”

    风停,杨佑安才缓回了一些意识,向四周一瞧却已看不见月牙长襟,他苦着脸向竹林哀叹一句:“孔兄,我后悔了,你把我放下来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