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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五十二章 有女钗柳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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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左淮元城的一家面馆内,一位青巾包头的老者坐在桌前独自吃面。

    面是普通的热汤刀削面,面汤中撒了一点儿葱花和香油,老者又向店小二要了半碟儿陈醋,慢悠悠地倒在热气氤氲的面碗中,葱香味、面香味、醋香味混杂在一起缓缓飘出,滋味诱人。

    再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冬日里坐在烧着旺盛炭火的面馆中,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刀削面更让人舒心的了。老者大口吸溜着面条,随便一个人听了那声音都会暗暗流口水的。

    店小二见这老者吃得香,便自作主张地赠了他一小碟腌萝卜,青巾包头俨然一个年迈文士形象的老者微笑着拱手道谢,就着剩下的温热面汤,小口小口地咬着腌萝卜,面容满足。

    “老人家,要不要再来一碗?”小二问道。

    老者嚼着腌萝卜摇手道:“吃不下了,不像你们年轻人火气旺,一顿能吃下好几海碗,我这老身子骨,一碗面就足够了。”

    店小二摘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白巾子,在掌中叠成方块,笑道:“您老吃得虽不多,但也算我们店里的常客了,每月都要来上两回,每次都只点一碗刀削面,您就不想换个口味尝尝?”

    老者嘬了一口面汤,眼角堆叠的皱纹里带着笑意:“不必不必,这面怎么也吃不腻。”

    “得嘞,您老喜欢就好。”店小二呲牙一笑:“那我再给您上一壶茶。”

    老者点头道了句多谢,嘴里的腌萝卜直到嚼得没味了才舍得咽下,之后又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纸包,用小二刚送来的茶水送服下纸包中的粉末,安然靠在椅背上,眯眼望着窗外的日头。

    江左文士好清谈,清谈之风是当年国战时为避祸端留下的,清谈不言政事,说的多是黄老之学,玄而又玄,所以有江左篇制,溺乎玄风的评语。文人雅士也因尊黄老而开始重养生,服药之风于此盛行,老者自然也不能免俗,就连老者的姓名里都带了个药字,名为徐百药。不过徐百药倒不是真的指望这等药石能够延年益寿,只是觉得药石服下后遍体生热,可以在冬日里驱寒,加上刚吞下肚的那一碗热面条,再阴冷的寒冬也能享尽人生惬意。

    徐百药砸了咂嘴,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斜靠着椅背,恍惚入定,似是没注意那个头钗柳叶的貌美女子悄悄摸到他的面前坐下。

    店小二被这等圣人看了都要心动几分的貌美女子弄得愣了愣神,刚想走过去招待,女子却向他微笑着摆了摆手。朴朴素素只想着攒钱娶媳妇的店小二登时被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镇住,再不敢上前,猫腰驼背地立着,大冬天里羞怯得满面通红。

    女子抿唇而笑,而后转了转那双灵动的眸子望向对面的老者,一手撑着下巴,换上一副孩童般的顽皮模样,撅嘴道:“徐伯伯,这么多年没见了,您都不想我的嘛?”

    徐百药这才睁开眼睛,微然一怔,继而笑意温和,感慨道:“柳谷主,好些年没见,都已经长这么高了,是大闺女喽。”

    钗柳叶的女子皱了皱眉头,佯怒道:“徐伯伯,您再这样叫我,我可就一辈子不再理您了。”

    老者噗嗤一乐,坐起身来,又嚼上了一块腌萝卜,哄道:“好好好,不叫你柳谷主了,还是叫你川妮子,如何?”

    本名柳秦川的女子笑得开心,道:“这名字才好听,也就徐伯伯和我小时候见的那个谢伯伯叫得出味道,我让苗疆的人也这么叫我,但是他们说什么也不肯,气死我了。”

    徐百药的笑容略显敦厚,像是宠着自家亲闺女一般亲切问道:“川妮子,先甭气,赶路饿了没有,这家面馆刀削面的手艺可是一等一的,徐伯伯请你吃一碗?”

    柳秦川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挠挠眉角,小声道:“这些日子斤两涨了不少,可不能再贪嘴了,您就别馋我了。”

    徐百药哈哈一笑,不再推让,倒了一盏茶递给柳秦川,沉了几分声音问道:“川妮子,又是偷偷从苗疆跑出来的?”

    柳秦川不答话,只是抿抿嘴,又呲了呲牙,算是默认。

    徐百药无奈地瞥了她一眼,继续道:“妮子,你这个谷主当得可太任性了些,那个江护法可没少找我抱怨,说你整日不务正业,偷懒耍滑倒是很有一套,谷内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她在做,忙的焦头烂额呢。”

    柳秦川垂了垂眼睛,撅嘴嘟囔道:“那个老东西整天告我黑状,她也不嫌烦?”

    徐百药用力点了点这位口无遮拦的姑娘的额头,严正道:“她还不是为了你?川妮子,人要经常念着别人的好。”

    “知道啦。”柳秦川拖着长音道:“我在逍遥谷待闷了所以就独自溜出来玩一玩,等玩够了自然就回去了。”

    “知道回家就行。”徐百药笑道,“对了川妮子,听说你前段日子写的那句预言都传到长安去了,什么五百年当兴一王,口气够大的啊。”

    柳秦川摆弄着手里的茶杯子,挺了挺胸脯道:“您别不信,这次我是真的算出来了,不过……不过我还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肯定不是纪玉山,您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哎哟哟哟哟。”徐百药掐着柳秦川的脸蛋,哭笑不得道:“在江左这地界,也就你敢称呼他的大名,若是换了别人,早就被碾成肉泥连个渣都不剩了。”

    柳秦川不屑地翻了个白眼,道:“怕什么的,我还没说他十二岁尿床的事情哩,他应该感谢我才对。”

    徐百药被气笑:“今时不同往日了,他如今执掌着参合教,你掌管着逍遥谷,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前的那些糗事可休要再提了。”

    柳秦川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柳秦川这妮子身世原也悲惨,没爹没娘,被徐百药收留养在了参合教中,自小的跟纪玉山算是仇家,没少打架。后来原逍遥谷谷主柳墨来到参合教赴宴,偶然发现这妮子自通易经八卦,并且可以与鸟兽对话,便将她收为了义女,带入苗疆,更名柳秦川。三年前,柳墨过世,死前遗言便是让柳秦川执掌逍遥谷。

    只是柳秦川性情跳脱,不好管教,对于谷中大小事务虽然也很上心,但是马马虎虎地总是出错,其实也难为了那位满头白发的江姓护法,她可当真是焦头烂额。

    只老实了几息的功夫,柳秦川继续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徐伯伯,听说已经纪玉山找到那个姓梁的重瞳琴师了,真的假的,他为什么不把那个琴师带回教中啊?”

    “教主估计是在等琴胎臻得圆满,毕竟这世上只有梁沉一人知道养琴之法。”徐百药顿了顿,声音添了几分叹惋:“只是梁沉估计是再也踏不入参合教了,因为教主的目标不在他,而在于琴胎和他身边的小红衣。”

    “啊?”柳秦川听得云里雾里的。

    徐百药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道:“只有那个小红衣才知道上一任教主的下落。”

    “上一任教主?”柳秦川紧紧皱着眉头,“顾教主不是早就被一剑砸死了吗?”

    徐百药耸了耸肩,道:“这话谁能说准啊,对了川妮子,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要不要去见见纪教主?”

    柳秦川下颌一仰,傲然道:“不去,我才不见他,见了他少不了彼此对骂,我还要赶路哩,没工夫陪他玩,路过淮元城就是想着见一下徐伯伯您而已。”

    “哈哈哈好好好。”徐百药抚掌而笑,“你不去见他也好,教主最近烦心事也不少,脾气大着呢。”

    柳秦川淡淡哼了一声,似乎还暗骂了一句活该,而后起身对徐百药笑道:“徐伯伯,那我就先走了,您要好好保重,下次我来看您的时候您再请我吃面。”

    “一言为定。”徐百药点头道,看着柳秦川的背影和她头上一晃一晃的银色柳叶,还不忘大声嘱咐道:“路上小心,别让人骗了去。”

    柳秦川回头做了个鬼脸。

    徐百药摇头笑笑,夹起小碟中最后一块腌萝卜放在了嘴中,寒酸地从腰间摸出几个铜板递给依旧满面通红的店小二,悠悠踏出了面馆。

    药劲儿已经过了大半,徐百药微微感到一丝凉意,下意识地躬了躬身子拢紧衣服,向参合教乾元殿走去。

    殿前,一袭紫衣的纪玉山独自站立,闭紧双眸似乎是在思量着什么,寒风幽微,撩起他如缎的青丝又轻轻放下。

    徐百药驻足远远地望着,似乎是上了年岁以后便喜欢念旧,他看着站在殿前的纪玉山,总能想到二十年前的那场参合教大乱,那位姓顾的掌教就是在那里坦然迎下如山的一剑。一剑压下,未见血迹,未见尸首,仿佛这个人就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没有人说得清这位掌教是否真的死于那一剑。

    徐百药长长吐了一口气,周身凉意更甚,默默退步离去,临走时回头望了一眼,轻轻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