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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到了年底杀人犯也冲业绩吗?”
常乐婷手里捧着一沓资料进办公室,把其中两个文件夹放到秦桉桌上:“副队,这里是法医鉴定后小郭做的他杀排除案件,你看完签字就可以提交意外死亡了。”
办公桌后的人仰脸靠在椅子上,脸上蒙着一本《刑事侦查学》,不知醒着还是睡着,那人一动不动,不仔细看都看不到他因为呼吸而起伏的胸膛。
“嗯。”
几秒后,那书后响起一个低沉微哑的声音,有一些鼻音,是因为声音的磁性带出来的共鸣,而不是感冒。
光听声音的话,这应该是个很严肃的人。
“放那。”
那人依然没有掀开脸上的书,似乎是疲惫过头,连伸手的力气都没了。
等常乐婷放好资料转身离开后,那人动了下,喉结滑动,咳嗽了两声,在清嗓。
下一秒,一只修长匀称的手将那本厚实的书拿了下去,这人手比脸白,脸是健康的麦色,但五官深邃,眉骨很高、鼻梁挺而直,脸部线条十分优越,嘴唇薄翘,这张脸更应该活在镜头里,而不是刑警大队的办公室里。
他睁开眼,眸色浅褐,像戴了最自然的美瞳、又像是天然混血,瞳孔干净得像一湖泊透亮的水,水下是绵绵的黄沙,清澈见底。
秦桉坐起来,将杂乱的办公桌拨出一小块空隙,把常乐婷拿来的文件夹拿到跟前。
他眉头皱着翻阅这些被郭尧判断为意外死亡的案件,郭尧是跟了他快半年的实习生,因为在学校成绩突出又有天赋,所以被安排给了秦桉做辅助,没像一般警校毕业生一样要当一年的巡特警。
案件一个一个翻过去,郭尧基本都去做过实地调查,没有什么大问题。
第一个文件夹翻完,又拿起第二个,他打算快速翻过去看完,手头还有几个大型刑事案件还没破,年底他们要冲业绩、上头也要看成绩,这些天秦桉焦头烂额、连着好几天睡在队里。
最后一个案件是东辰大学一个外籍留学生的溺亡案,这留学生路过学校最大的水池,水池一边装了监控另一边没装,虽然无法看到他具体是怎样溺亡的,但溺亡前后没有其他嫌疑人靠近水池,而且冬天水冰、留学生穿着长羽绒服,一旦掉进去是很难爬出来的,基本可以推定是失足落水。
只不过死者是个外籍,涉及到两个国家,所以处理起来比较麻烦,在秦桉的指点下郭尧是把这件事当个重大刑事案件去调查的,把所有可能性都排除了才收进意外死亡的卷宗里上报。
下一页是这个案件的三位嫌疑人,每个人都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据,秦桉略了眼便打算签名,可脑中有根弦不知怎么莫名崩了一下,他眉头蹙了蹙,又定睛看向那三个嫌疑人的照片。
准备落笔的手在这一秒倏然将钢笔握紧,怎么也写不下去了。
那是一张即使八年没有再见,也熟悉到梦里的脸;可是底下的名字却不再是秦桉所熟悉的那一个,那张脸下用宋体写着两个字:吕识。
“查案。”
秦桉手里拿着文件夹,用力敲了下郭尧的办公室门,接着转身走到常乐婷办公桌边把文件夹放下。
“这三个嫌疑人的资料调出来。”
常乐婷很少见到秦桉用这种紧绷的语气说话,她连忙站起来探出身去看秦桉所说的三个嫌疑人,迅速将姓名输进电脑,很快调出了那三人的资料打印出来。
“秦总这回去查哪个案子?”
郭尧聒噪的嗓音在走廊中响起,带着些兴奋,伴随着车钥匙相撞的声音。
“这个溺亡案?我查过了,有什么不对吗?”
郭尧凑到常乐婷跟前去看三个嫌疑人的资料,一脸疑惑。
秦桉没说话,只拿过打印出来的资料,冷冰冰地说了句:“去开车。”
“秦总你到底看出什么了?”
郭尧好奇心重,边开车还在边问秦桉,秦桉紧紧盯着其中一个嫌疑人的信息,薄薄的一张纸几乎要给他看出洞来。
这人叫吕识,是死者的室友,但在郭尧看来,他是嫌疑最小的一个,因为在死者死亡一周之前这个吕识才搬进去。
吕识的父亲是东大电子工程学院的院长,他本人是法学院研究生,还考过了司法考试。事发当时他一直在法学院上课,监控三百六十度都拍着。
秦桉将嫌疑人的资料放下,心想作为东大的普通研究生,能住上条件比普通宿舍好上一倍留学生宿舍,大概也拜他的院长父亲所赐。
秦桉盯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路灯也纷纷亮起来,路边摊偶尔冒些带温度的白烟,但很快溶解在冰冷的空气里。
冬夜给他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路上行人匆匆忙忙,似乎都急着躲进温暖的家里,没有人留恋冬夜、也没有人热爱寒冷。
秦桉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专注地看风景了,似乎从高中毕业那年开始他就一直很忙,他故意让自己忙到没有时间缝隙去想任何事情,任何打扰到他情绪的事情。
“秦总?秦总?我们是先去找吕识吗?”
郭尧的声音响起,秦桉不再出神,车窗外已经是宏大的东大校门,上了年头的巨大石碑上写着四个大字:东辰大学。
“嗯,找吕识。”
秦桉回答郭尧,用这个陌生的、他刚刚默念了数十遍的名字。
“我给他打个电话。”
郭尧把车停在路边,掏出手机翻出吕识的电话,车里陷入安静,和热闹的校园大道形成鲜明对比,不知是不是郭尧的错觉,他觉得自己拨出电话的那瞬间,秦桉的呼吸声都轻了。
等待声只响了几秒那边便接起了电话,对方还是像郭尧之前见他那样很客气的语气,对他说:“郭警官,你好。”
对方的声音经过电波的处理有些失真,秦桉紧紧盯着车上挂着的平安符,瞳孔微震,接着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
“他就在宿舍,刚吃了晚餐。”
郭尧挂了电话之后便和秦桉下车了,两人朝留学生宿舍区走。东辰大学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综合类大学,校园建设非常完善;留学生宿舍更是精致,全都是三层小楼,每层三个房间一个客厅,吕识和Daly住的是第三排小楼的二楼,大约是这栋楼里刚死过人的原因,此时有些冷清,楼里不像他们刚刚在外面看到的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外国学生。
201的门紧锁着,郭尧抬手敲门,喊着:“吕识,开下门。”
秦桉站在郭尧身后半步,紧紧抿着唇,看似平时那样的面无表情、实则整个人已经崩到最紧,眼底的毛细血管几乎要爆裂、导致眼眶发着狠意的红。
“咔哒”,门打开的声音响起,房间里比走廊亮一些的灯光先溢出来,这一瞬间秦桉有闭上眼的冲动。
“郭警官。”
声音比年少时要低一些、多了些磁性,但还是亮的。
本来脸上含着温和客气笑容的男孩在看到第二个人的时候整个人突然怔住,眼里是那种不知到底是梦是醒的茫然慌措,一张脸渐渐没了血色;不过秦桉也不比他好多少,眼底凶猛的怒意和阴森几乎要喷涌而出。
宿舍里两张床、两张复式桌椅、一排衣柜,中间还有很大一块地方用于活动,此时中间摆了三张椅子,两个穿着警服的人坐一排,吕识坐他们对面,像进了审讯室被审问的犯人。
从刚刚开始,秦桉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吕识一秒钟,郭尧向来敏感,更何况这两人的从见面起情绪和神态的变化如此之大,他甚至觉得如果自己不在这儿,秦桉都有可能把吕识吃掉。
“那个...吕识啊,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老大,我们队副队长,秦桉,他...”
“不用介绍,他认识。”
秦桉的声音很低、语气含着嘲弄、还有些疲惫,更像在自言自语,他眨了眨眼,目光如语气般轻蔑冷淡:“我说得对吗?燕十三。”
后面三个字秦桉说得有点慢,像是在咬牙切齿。
“燕...什么十三?”
郭尧歪着头,在秦桉和吕识之间看来看去。
吕识垂着眼,嘴唇干白,手放在椅子两边也垂着,不动、不看、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如果说此时的秦桉是暴风雨中咆哮的大海,吕识就像冰封万里的孤寂时空。
“警察问询嫌疑人必须配合回答。”
秦桉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不容违逆。
“你要问什么。”
半晌,吕识终于抬眼,声音完全没了刚刚喊“郭警官”的柔和,硬邦邦的,像把秦桉砸给他的一块石头又砸了回去。
两人终于对视,目光里是郭尧完全看不懂的复杂和沉重激烈的情绪,秦桉沉默地盯了吕识几秒,盯得很用力,似乎在期待从吕识的目光里捕捉到点什么,可吕识让秦桉失望了,他没有任何表示,像个不会表达情绪的提线木偶。
秦桉愤愤将目光甩下,落在手里的资料上。
“12月2日,案发当天,你在做什么,从起床开始说。”
秦桉开始问,语气武断。
吕识抿了抿嘴,吸了一口气,不带任何情绪地回答:“早上七点起床,和Daly打了个招呼,我先出门去吃早饭,八点的时候去图书馆...”
”早饭吃的什么?”
秦桉打断吕识,丝毫不觉自己的问题有哪里不对。
郭尧转了转脖子,不敢光明正大地用诡异的眼神看老大,但还是在偷偷看。
吕识眨了眨眼,轻叹了口气:“豆浆、馒头、鸡蛋饼。”
“嗯,继续。”
秦桉重新看向资料。
“八点去图,八点半点到院里上课,上到中午十一点半,点了午餐外卖。”
说到这里吕识停了停,他看向低着头似乎没什么动静的秦桉,嘴角动了动,继续说:“今天轮到我点餐,导师的饭也是我点的,点了五个菜四个饭,还有四杯咖啡。”
在纸上画圈圈的秦桉手一顿,他抬起头,看向继续在仔细叙述每一件事的吕识。
呸呸呸,咖啡好难喝!我还是爱喝可乐,或者奶茶,秦桉你为什么喜欢喝咖啡?难喝又贵。你觉得好喝吗?唔,我老板买了咖啡机,我每天给你做吧;不要钱,只要每天你教我一道题。
“咖啡好喝吗?”
秦桉继续打断,语气中意外带上调侃,笑得隐忍又有些苦涩。
吕识停住叙述,眨眼的频率比刚刚快了些,他好像有点慌。
“不觉得苦吗?”
秦桉又问,郭尧现在恨不得自己有两个大脑,来判断自己老大今天到底抽了什么风。
“不苦。”
吕识的声音比刚刚低了许多,或许是为了掩盖声线里的微颤:“加了糖和奶,一点都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