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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亦在省博实习,一晃,一周就过去。
作为实习生,就要有实习生的态度。
多问多学少说。
他这段时间,主要还是在了解省博的考古发掘工作。
省博从五十年代开始成立,并非没有考古发掘成果。
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还是干成一些事情的。
然而,十年时间,考古发掘确实不多,比如石峡遗址的发掘是一个,西沙考古勘探是一个。
所以这几天,他主要还是观看资料刷论文。
嗯,研究生的生活就是这么的平实无华并且枯燥无味,不是在刷论文就是在刷论文的路上。
比如前几天看的《西沙文物——南海诸岛之西沙*岛文物调查》。
比如《广东旧石器时代文化极其若干问题》
比如《阳春独石仔洞穴遗址的人类与同生动物群》
比如《石峡文化墓葬所反应的若干问题》
比如《谈谈佛山河宕遗址的重要发现》
《石湾窑的起源及其重要发展》
《广东唐宋陶瓷工艺特点》
等等!
……
基本上保持一天两篇论文的节奏。
而且,范围不限。
从史前文化到各个历史时代的考古,从史前陶器到唐宋元明清的瓷器,无一不涉及。
只要跟广东有关,都会翻看。
能够有机会接触这些,苏亦都不愿意错过。
他前世读就是广州美院,又喜欢考古,岭南考古一些成果自然也会关注。
石峡文化,他再熟悉不过。
然而,相比较石峡文化,西沙考古勘探跟他宿白先生的研究方向更见贴近,因为宿先生主要是作历史考古的。
极少涉及史前考古。
他这一周,大部分都是在翻看资料。
一看才知道省博这些年,除了石峡遗址、西沙考古勘探之外,其实也作了不少考古调查。
比如阳春独石仔洞穴遗址。
60年,省博考古人员在西江两岸进行考古普查时,发现了此遗址,直接编号编为5号洞。
64年,省博考古队第一次发掘探访。
73年又开始第二次发掘。
而且苏亦通过跟沈明闲聊得知,省博这边打算继续恢复独石仔洞穴遗址的发掘工作。
估计,很快,就要组建工作队了。
如果时间够快的,苏亦都是机会参与的。
而除了独石仔洞穴遗址,还有佛山河宕贝丘遗址。
这个遗址的发掘就是省博跟佛山博物馆合作发掘的。
当时,带队的就是杨式挺。
而且,工地还在发掘当中。
沈明跟他解释河宕贝丘遗址的时候,还说,如果他感兴趣的话,可以直接让杨队长安排他过去。
沈明还问,他知不知道河宕遗址。
苏亦点头说,“以前看过石湾窑的展览,甚至还有学者认为,河宕贝丘遗址发掘出来的陶器,就是着名的石湾窑的起源之一。所以对此有过关注。”
当时,沈明还朝着他竖起大拇指,说,“你对咱们岭南的考古发掘成果那么熟悉,以后毕业了要是不回来省博工作,那太遗憾了。”
当时,苏亦没说话。
热心的王大姐就一脸白痴地望着沈明,说,“人家小苏都北大研究生毕业了,到时候不留校北大,也会被分配到考古所的,怎么可能像你一样留在省博。”
那模样,似乎留在省博是一件很没有出息的事情一般。
也从这点判断出来,这年代,北大跟考古所在考古人心中的地位。
也就后来考古所落寞了,才给地方考古系统崛起的机会。
沈明当时不服气,“北大怎么了,杨队也是北大的啊。”
王大姐笑,“所以杨队现在已经是队长了,你还是一个职工。”
沈明被挤兑得没脾气。
白痴才跟一个在办公室待了几十年的妇女同志拌嘴。
何必找罪受了呢。
苏亦很明智的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
因为歪楼了。
河宕贝丘遗址跟石湾窑有关系吗?
可能有,可能没有。
但它们都在佛山。
有机会去佛山逛一逛也是没有问题的。
除此之外,就是73年发现,也在陆续发掘当中的马坝石峡遗址。
石峡遗址就不用说了。
绝对是省博考古工作的重之重。
杨式挺杨队长,就一直在研究,并且发掘报告。
这种发掘报告的整理到出版,有可能回持续到好多年。
但关于石峡文化的论文已经发表出去了。
当时,提到石峡遗址,沈明还一脸自豪的说,“77年,也就是去年,石峡遗址发掘轰动全国,当时,新华社都播发消息。”
能够被全国关注的考古发掘,肯定是重要的遗址。
而,石峡文化发现,确实轰动一时。
就连苏秉琦先生都惊动了。
苏亦在北大的时候,被苏秉琦先生召见,就曾经重点跟他提了石峡文化。
岭南的文物遗址不算太多,却不算少。
广东地区,虽然不像河南、陕西一样,是考古重镇。
但却不是考古文化荒漠地区。
早在73年的时候,杨氏挺先生就接触到了石峡遗址出土的资料,经过研究之后,杨式挺就意识到石峡资料的价值和意义可能非同小可,或许能做出大文章。
于是不断的给苏秉琦先生写信(来往信件维持了六年),介绍那里的情况和资料,并邀请了苏秉琦先生到广州进行考察和研究。
苏秉琦先生很高兴。
答应了杨先生的邀请。
决定单人赴粤。
于是,苏秉琦先生就真的来。
只身一个人前往广州。
这件事情,苏亦并不陌生,他在离开北大的前一天,跟苏秉琦先生见面的时候,就聊到了这段经历。
那天来省博报道的时候,又听到杨式挺先生提起。
所以苏亦对石峡文化再熟悉不过。
然而,真正全面了解苏秉琦先生广州的经历,还是通过吴振华吴老师的口中。
提到石峡文化的时候,大家自然而就提到了苏秉琦先生。
吴振华就说,“从75年11月份开始,苏秉琦先生差不多用了五个月的时间在广州研究石峡文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由杨主任陪他在石峡工地查找遗址和目的发掘出土的材料。”
“之后又到省博的库房观看和抚摸那里积累了多年的出自很多地点的发掘材料,那时候,库房里没有取暖设备,既湿又冷,所以有时不得不移到宾馆看资料、写笔记。”
广州的冬天阴冷,作为广东人,又在广州生活多年的苏亦深有体会。
冬季多雨。
并没有暖气。
最冷的时候,连白云山都下雪了。
登上广州塔的话,都可以感到白雪皑皑的景象。
嗯,有些夸张了。
不过广州的冬天挺冷的。
对于一个老人家来说,蹲在,阴冷潮湿的库房,一片一片的抚摸着出土的陶器,然后认真辨认、记录,时不时用黑框大眼镜擦拭着自己的并不保暖的灰色中山装。
这一幕,苏亦的脑海中,很快就浮现出画面感。
所以这个时代的学者都不容易。
也让人敬佩。
所以,吴振华说到这里,还跟大家分享一下苏秉琦先生一个习惯,“苏先生对陶器特别有研究,神奇到什么地步呢?神奇到有传闻,苏先生只要拿起一块陶片摸了摸,就大概知道是什么时代的了。”
当时,沈明直接摇头,“夸张了吧,我不信。”
吴振华望向苏亦。
苏亦点头,“我信。”
考古界内,谁不知道苏公手摸陶片的绝活啊。
甚至,受到苏秉琦先生的影响,大家作田野发掘的时候,都开始练就手摸陶片断代的技能。
当然,手摸出土文物,也不是苏秉琦先生开创的。
裴文中先生也同样会。
相传第一个北京人头盖骨就是裴文中先生用双手挖出来的(这也不靠谱)。
然而,看到苏亦一脸笃定,沈明并不服气。
王大姐又开怼,“少见多怪。”
沈明才说,“苏先生真的像摸麻将一样摸陶片?”
苏亦笑,“这个就有点夸张了,怎么说也是要看的,不过苏先生的厉害,是公认的。”
吴振华说,“人家苏秉琦先生可是杨队长的老师,他的辨别陶片的能力,业内公认,当时,苏先生下石峡工地观摩新出土器物的时候,不仅有杨队陪同,当时,商承祚先生也一块陪同观看。”
对于这事,苏亦倒是有些意外,然而,想想又觉得正常。
同为岭南着名的考古学者,商承祚先生陪同苏秉琦先生出现在考古工地上,这种事情,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也难怪之前见面的时候,杨式挺会主动提到商承祚先生。
敢情苏秉琦先生跟商承祚先生俩人的私交也挺好的。
这种私交传承到后辈。
就轮到杨式挺跟商志谭俩人了。
挺好。
如果商志谭教授的儿子也从事考古专业的话,估计跟自己的关系应该也是不错的。
毕竟同一个系统,师长又关系匪浅,后辈的关系传承下去也正常。
然而,在场的众人之中,也只有苏亦才知道石峡文化的研究对于苏秉琦先生来说,有多么的至关重要了。
他半年多的广州之行,以及六年来持续不断的跟自己学生杨式挺的通信,为了日后提出来的六大区系文明说,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基础。
而且,苏亦知道,再过两三年,苏秉琦先生的区系类型理论应该就被提出来了。
其中,六大文化区系中,就包括以鄱阳湖——珠江三角洲一线为主轴、石峡文化为代表的南方地区。
它的提出,就直接打破了传统的中原中心论和黄河中心论。以此确立了中国史前文化发展演进大致的时空框架。
这是非常了不起考古学术贡献。
完全就是颠覆式的。
从81年,苏先生正式发文章提出区系类型说,就已经进入他学术成果大爆发期。
苏亦心想,到时候,自己硕士也应该毕业了。
也应该到出成果的时候了。
毕竟,张爱玲说过了,出名要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