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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周一良是谁呢?
他曾经是国内公认的最有期望继承陈寅恪衣钵的陈氏亲传弟子。
然而,却偏偏是这样一个杰出弟子却被陈寅恪用“破门之罚”以示断绝师徒之情。
两人之间,为什么会发生师生反目成仇的事件?
这一切,都要从周一良的出身说起。
周一良,出身名门,并且周家与陈家四代世交。
这个名门是真名门。
不是后世那些为了标榜自己出身高贵,而把自己祖宗往上千年的同姓古代名人靠的货色。
周氏家族的开基祖周馥本人,一生经历不平凡,青年时仅是一普通秀才,后入李鸿章幕府,成为李的得力助手协助李拓展洋务30余年,取得重大成就。
1901年李鸿章病故后,周馥接替李鸿章署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历任四川、直隶布政使、山东巡抚、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及两广总督。
所以不知道周馥的官职多大,对照李鸿章即可。
而周馥在世时,周一良还很小,因此其所受家庭影响最直接且主要的是来自其父周叔弢(tāo),而周叔弢则是中国着名的民族企业家。
这样的背景下,周一良从小便接受旧式的私塾教育,为他打下极为深厚的“旧学”和古文的根底。
随便看一下其父为周一良拟定的小时候的课表,就知道人家都学啥了。
课程表抄录如下
一良日课:
读生书:《札记》《左传》
温熟书:《孝经》《诗经》《论语》《孟子》
讲书:仪礼,每星期二次。
看书:《资治通鉴》每星期二四六点十页,[朱子小学],每星期一三五点五页。同用红笔点句读如有不懂解处可问先生。
写字:汉碑额十字(每日写)
说文五十字(每星期一三五)须请先生略为讲音训。
《黄庭经》每星期二四六,先用油纸景写二月。
……
仅仅是这课表就已经吊打后世一帮历史系研究生了。
而且,启蒙教育不是《三字经》、《千字文》以及《龙文鞭影》之类一般私塾的启蒙课本而首先是《孝经》接着《诗经》、《论语》、《孟子》。
从这点来说,周一良的启蒙读物是苏亦远远不可比拟。
不仅如此,周一良的私塾启蒙老师阵容,也非同寻常。
其中就有浙江巡抚张曾歇的次子张潞雪、张潞雪逝世后,周父为周一良另请了几位来头学识都不凡的家庭教师,其中有毓贤之弟毓廉、曾做过溥仪南书房行走的温肃、河北省喜作诗的文人张玉裁。
如果说这些人很陌生的话,那么大学问家唐兰,大部人都熟悉了(这位老先生,在本文出镜率极高)。
唐兰先生的学问有多厉害?
他创办了天津《商报》的副刊,内容涉及经学、小学、诸子、金石、校勘及诗词等,而且稿件还全由他一个人包揽。
几乎是一个人就承包了整本杂志,典型的全才。
吴世昌先生曾盛赞他说,“当今学人中博极群书者有四个人,梁任公、陈寅恪、一个你、一个我。”
就这蒙学阵容,这孩子只要肯用心读书,未来成就之大就可想而知。
所以,周一良8岁入塾,习经、史、子书,后学日文、英文。
读了十年私塾之后,1930年入燕大国文专修科,1931年入辅仁大学历史系。1932年转入燕京大学历史系。
1935年,继续读研。就在这一年,周一良的人生有一个转折,他初拜陈门,五体投地追随陈寅恪。
因为,读研以后,周一良就到清华蹭陈寅恪的课,恰好就讲魏晋南北朝史。听完第一次,就倾服得五体投地。
周一良听过陈寅恪的史学课之后,搜求陈寅恪发表的论文来阅读。以当时周一良的学术素养,有些论文读后不甚了了,而崇敬之心却随之俱增。
对于大师的崇拜,从一节课开始就足够了。
再说,周一良跟陈寅恪两家本就是世交,他此前就听过陈寅恪的名头,不然,也不会去蹭对方的课。
他痴迷陈寅恪到何种程度?
痴迷到他,离开北平的时候,还让自己女友去蹭课,并且做笔记。因为陈寅恪先生每年都是讲他新的研究学术成果,不相重复的。
而他的女友邓懿已经考入清华中国文学研究所。
不过,周一良真正拜入陈寅恪门下,还是到史语所以后。
1936年暑假之前,俞大纲(陈寅恪的表弟)向陈寅恪推荐周一良到史语所历史组工作。
面对这个难得的机会,周一良经过权衡考虑,为了跟随陈先生学习,决定放弃燕京大学历史学硕士学位,因为这个时候迁到南京的史语所工作。
要到史语所工作,务必要离开北平,但周一良还是毅然决然,可见陈寅恪学问对他的吸引力之大。
当然,陈寅恪对周一良第一印象也很好,还称为“富而好学。”
因为,他俩都是名门出身,都是有名的公子哥。别看陈寅恪先生的照片之中穿着一个灰色的大马褂,土色土香,就觉得他是一个老学究。
如果你是这样想的话,你就错了。
陈寅恪洋气的很,这个洋气是真洋气,西餐礼仪样样精通。甚至有一次,陈寅恪想请侄子到上海一家比较考究的西餐厅吃西餐,但实在是囊中羞涩,面对美食的诱惑,陈寅恪无法作罢,思前想后,最后只好到当铺去典当了自己口袋中的怀表,叔侄二人在西餐厅大快朵颐后,满意而归。
这事,一直都是陈寅恪的子女津津乐道的趣闻。
对于周一良这个有如此深厚的史学功底的世交后辈,陈寅恪自然是很满意的。并不拒绝他成为自己的助手。
两家世交,并非说说而已,从周一良的曾祖父周馥开始,就和陈寅恪祖父陈宝箴有交往,周一良祖父周学海的墓志铭,就是陈寅恪父亲陈三立所撰。
除此之外,陈的大哥师曾(画家)和周叔弢为至交,在书籍、绘画、印作等方面都有交流,陈的七弟方恪(诗人)又是周叔弢青年时代的同学,陈的表弟俞大纲又是周的同学,所以这种几代人交往的感情也增加了周和陈的亲切感和归属感。
虽然没有在学校里正式的师徒名分,但是交往频繁,入室问学,因此周一良是陈寅恪的入室弟子的身份这点毋容置疑。
可以说,进入史语所这短暂的一年多时间,应该是周一良人生中最为惬意时光了。
因为不仅可以跟随陈寅恪学习,同样,在史语所的时候,也深得傅斯年器重。
器重到什么程度呢?
傅斯年对刚刚进入史语所的青年学子,要求尤其严格,并规定一两年内只许专心研读书籍,不许发表论文。对周一良似乎网开一面。
甚至,周一良从哈佛留学回来,他就直接邀请周一良到史语所担任历史组的组长,还说要给他教授职称,生怕他被其他单位挖走了。
这样一来,就不得不说,在周一良求学路上最为重要的三个领路人了。
他们分别是邓之诚、洪业、和陈寅格。
周一良之所以喜欢上魏晋南北朝历史,邓之诚功不可没。
先从邓之诚说起。周一良是于年秋入燕京大学历史系二年级,当时邓之诚教授主要是讲授“中国通史”、“魏晋南北朝史”等课程,十分受学生欢迎。
周一良称邓之诚是他从事魏晋南北朝史引进门的师傅。
这话确实不假,由于邓之诚早年曾编有《南北朝风俗志》,讲授断代“魏晋南北朝史”十分生动。
所以周一良对魏晋南北朝史特别感兴趣。
在他的影响和指导下,1934年周一良撰写了《魏收之史学》初步应用所学的方法和史料第一次进行了有关魏晋南北朝史方面的专题研究。此外还写有《北魏镇戍制度考》和《北魏镇戍制度续考》其中便贯穿着邓之诚“比较综合”的研究方法,从典章制度方面解释问题,进而对实际发生历史进行研究?这可算是研究思路上的一个突破。
可见邓之诚对周史学观形成和发展的影响。
除了邓之诚外,洪业也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位。
洪业何许人也?
时任燕大的历史系主任。民国时期有名的学阀,跟傅斯年一样是一个极为强势的人。
周一良的伯乐之一。
周一良在燕大读研的时候,洪业就对他极为器重。
结果,周一良竟然被拐到史语所了。
这一下子,洪业就不乐意了。
燕大终究是教会大学,跟史语所不是一路人,洪业肯定不乐意傅斯年拐走自己好不容易培养的人才,所以,1937年抗战爆发以后,史语所开始南迁,这个时候,洪业就动员周一良去美国留学。
于是,1939年周一良就去美国留学,用的钱是燕京大学提供的,燕大每年资助一名中国文史学科的学生到哈佛读博士,恰好,这一年就落到周一良,这样的好事,如果没有大佬力挺,是很难获得的机会。
美国哈佛大学研究院东亚语文系学习。在哈大期间,周一良主要受教于叶理绥先生和柯拉克先生。那么周一良在哈佛读博期间学了什么?
学了日文,学了梵文。
而且周一良在哈佛所学的方向也和陈寅恪的早年在哈佛的方向比较一致,周一良主修梵文。据北大历史的评价,周一良的梵文水平还远在陈寅恪之上。不过相比较时任东语系主任兼任副校长的季羡林先生,肯定是有所不如的,毕竟方向不一样。
这一切都跟他这两位导师有着极大的关系。
叶理绥为俄裔法籍,是明治年间日本东京帝国大学第一个在国文学科毕业的外国人。
日本学方面有很深的造诣。
在他的细心指导下,周一良在日本语言和文学水平方面有了极大地提高。
周自己也说“以后能在哈佛教日语固然依靠自己早年基础,更应当归功于叶理绥教授的教导与熏陶。”
至于柯拉克,则是哈佛第一代梵文教授兰门的弟子,指导学生通读《佛所行赞》、《妙法莲花经》。由于之前对梵文接触甚少。
周一良经过一番“寒彻骨”的拼搏努力后,终于取得了等的优异成绩。
1944年。周以其所学梵文知识撰写论文《中国的密教》获哈佛大学哲学博士学位。
此文包括天竺密教三位大师汉文传纪的英译以及脚注和考据性的附录20则,因是第一手资料,这篇论文四十年来颇受重视,还被列为佛教史必读的参考书目之一,足见其学术水平之高。
周学成归来之后,先在史语所短暂任职历史组组长,然后才返回燕大教书。
这是他拿着燕大奖学金去哈佛留学的代价,就是必须要回燕大教书。
又一翻波折之后,从燕大到清华,又因为院校合并才到北大历史系,期间,还担任北大历史系副主任,而,时任北大历史系主任的就是剪伯赞剪老。
从周能跟剪老搭档,就可见其的学术影响力。因为,在清华期间,周一良就已经是清华历史系主任。
这种情况下,并入北大历史系之后,周一良自然而然就担任行政职务。
后面的故事,就有些悲情色彩了。
可以说,这个年代的北大,这位周一良是苏亦最为熟知的历史系教授之一了。
因为苏亦早年读季羡林先生的《牛棚杂忆》的时候,也读了他的《毕竟是书生》,顺带连《思痛录》也读过。
所以,对于周一良先生的生平,有了系统的了解,甚至,前世,还翻看过对方的着作。
早些时候,他还曾经跟许婉韵这大姐头聊过北大的这些老教授。
相比较马世昌,许婉韵这大姐头,对北大这些师长的事迹更加清楚,很多,马世昌不知道的事件她都一清二楚,很多,马世昌不方便说的话,这姑娘似乎也没有太多的顾忌,或者说,在苏亦的面前,她并没有太多的顾虑。
苏亦看到周一良的签名之后,苏亦就下意识问好,“周先生好,刚才没能认您来,真不好意思。”
周一良望向他,“小同学,听说过我?”
苏亦点头,“学生还没入学的时候,就已经听过周先生的名讳,很仰望先生的学识。”
周一良摆手,“估计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不提也罢。”
说着,他望向苏亦手中的书,“你也看《大唐西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