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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的是,苏亦最终还是没能把国内到海外抄录敦煌文书这些学者的故事讲述完毕。
因为下课的铃声适时响起来了。
上台之前,他觉得一节课45分钟足够他发挥了。然而,等着他真正站在台上给同学们讲述这些故事的时候,花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还要多。
因为台下的学生不断地在提问,苏亦的节奏一度被打断,最终造成的结果就是拖堂。
他甚至来不及讲述藏学家于道泉跟敦煌文书的故事。
不过于道泉跟之前提到的学者不太一样,他并没有抄录敦煌文书,而是把一部关于敦煌文书专着《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带回国,这本书直到八十年代才被翻译出版。
不过有意思的是,苏亦的这节分享课讲到最后,还是学生主动拖堂,强烈要求他继续讲述。因为这是中午最后一节课,大家都不愿意离开课堂。
最终还是王永兴出面制止,“同学们不要着急,你们的小师兄未来还会在我的课堂上出现,有的是时间给你们讲述这段历史。所以,都散了吧,都中午了,大家都该饿了,再晚,估计食堂连馒头都没有了。”
苏亦也说,“大家感兴趣的话,以后咱们再交流,王老师说的对,咱们不急一时,未来机会多多。”
得到肯定的答复,大家还依依不舍地散去。
然而,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散去,很快,就有学生把王永兴给围住了。
新学期的第一堂课,尤其是敦煌学这种热门课程,同学们心中的疑惑太多,因为王永兴给他们开启了一扇探索敦煌学的知识大门,这里面的每一个知识点,都可以引发同学们的美好遐想。
让苏亦意外的是,不仅有人围住王永兴提问,他也被人围住了。
而且还是以女生为主,他还没走出阶梯教室就被四五个女生围住了。
其中,还有苏亦的熟人。
“黄莺歌,你怎么在这里啊?”
没有错,77级的黄莺歌也在现场。
这个时候,苏亦才反应过来,好像敦煌学这门课,77-78这两级学生都在上,因为这门课,是新课程,王永兴没来之前,根本就没人开。
黄莺歌说,“小师兄,你怎么能这样啊,你进门的时候,我跟你打招呼呢,结果,一转眼就把我给忘记了。”
苏亦说,“我忘了谁也没忘不了学姐你啊,我是问,你不去吃饭,跟同学们围着我干什么。”
其实,他来上课的时候,还真没注意到这姑娘给他打招呼。
因为,从他刚进入教室开始就不断地有学生喊他小师兄,苏亦光顾着点头就够累,哪里还能把注意力分散到每一个人身上,但当着女生的面,这些话肯定是不能说的。
黄莺歌也被他的反问,分散了注意力,“当然,是有问题要问小师兄你了。”
“啥问题?”
“小师兄,你之前在课堂上不是给我们推荐胡适先生关于禅宗史的文章吗?我们想知道具体的论文题目,这样去借阅的时候,也方便一些。”
苏亦恍然,“对于胡适禅宗史的文献资料而言,胡适先生原本想撰写一本《中国禅宗史》,但最终没有完成。胡适的禅宗史研究,大多集中于其诸多禅学着述及演讲,也有少部分散见于其他着作中。”
胡适为什么没写成禅宗史,主要是跟他身份太多太过忙碌专注学术时间少有关。
想了想,苏亦就说,“我给你们列一个论文目录吧。”
说着,抽出草稿纸就当场给黄莺歌列论文目录。
其主要着述及演讲有:《禅宗史草稿》(1924-1929年)
《从译本里研究佛教的禅法》(1925年)
《海外读书杂记》(1927年)
《菩提达摩考》(1927年)
……
《菏泽大师神会传》(1930年)
《楞伽师资记——序》(1931年)
《禅宗在中国的发展》(1932年)
《中国禅学的发展》(1934年)
《楞伽宗考》(1935年)
……
《朱子论禅家的方法》(1952年)
《六祖坛经原作檀经考》(以后又改正次此说,1952年)
《禅宗史的一个新看法》(1953年)
《禅宗在中国:它的历史和方法》(1953年)
《新校订的敦煌写本神会和尚遗着两种》(1958年)
《宋高僧传;里的唐洛京菏泽寺神会传;》(1958年)
《呼吁系统地调查多年散失在日本的唐代早期禅宗史料》(1960年),《中国禅学的起来》,《中国禅宗的来历》等等。
……
还别说,不写不知道一写吓一跳,发现胡适对于禅宗的文章还真挺多的。
从这些文章写成的年代看来,就知道胡适生前的那些年一直都没有放弃对禅宗史的研究。
甚至,到了晚年,研究的范围也越发宽泛了。
当苏亦写了密密麻麻的一章草稿纸,递给黄莺歌的时候,这姑娘第一声惊叹竟然是,“小师兄字写的真漂亮!”
苏亦忍不住翻白眼,“我写了那么多论文目录,你就只关注字?”
这姑娘才笑,“当然,还有小师兄的阅读量,也太惊人了。”
旁边也有女生说,“对啊,不仅阅读量惊人,记忆力还真好,那么多文章都记住。”
“小师兄就是小师兄,太厉害了。”又有女生发出夸赞之声。
苏亦摆手,“行了,别捧杀我了,要没事,都散了吧。”
这个时候,黄莺歌终于问道问题的核心了,“这些文章也太多了,我们该怎么阅读啊?”
苏亦说,“胡适关于禅宗史研究的着述虽多,却颇为零散,且多有重合部分,前后期文章的基本观点并无太大差异。其中提出的诸多观点,虽然饱受争议,但是确有极高的学术意义,他的《中国禅宗史》没能完稿,挺可惜的。要能像《中国哲学史》那样完成《中国禅宗史》,那对咱们这些后辈研究相关的历史,就友好很多了。”
要是胡适真弄出来一本《中国禅宗史》,苏亦直接推着书就行了,那么还需要废那么多口舌。
“胡适禅宗史研究中最为重要的贡献也是对《神会遗集》的整理,随后撰写完成的《菏泽大师神会传》是其禅宗史研究最为重要的文章,也是其禅宗史研究的分水岭。围绕神会,胡适展开了他的禅宗史研究。”
“例如,胡适的《楞伽宗考》还有他其他一些关于楞伽宗研究文章,都很详尽的论述了楞伽宗的发展历程,如果你们对楞伽宗的历史感兴趣,他的文章就是必读的。甚至,胡适先生首度把楞伽宗与慧能禅宗放在一起做比较,然后论述它们之间的关系。胡适研究楞伽宗,只是他研究中国禅学发展的一部分,而且,他之所以研究楞伽宗就是拿来跟慧能一系作对比,以此衬托慧能、神会顿悟禅法的颠覆性。”
按照胡适的观点,从楞伽宗发展至中国禅宗,神会是一个关键人物,“神会北伐”更是有力冲击了楞伽宗一系的正统地位。
又例如,胡适的两篇《坛经;考》,争议最大的核心观点,便是他认为神会或菏泽一系才是《坛经》的真正作者。可见,胡适的早期禅宗史研究,就只研究神会而已。
说了一通之后,苏亦望着周边的几位姑娘,“至于神会是谁你们知道吧?”
让他哭笑不得是,在场五个女生之中,竟然有四个在摇头,剩下的黄莺歌没有反应,不知道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敢情刚才那么多,都白说了啊。
好在苏亦也不在意,他换了一个说法,“那么颜真卿你们总该知道吧?”
众女点头。
苏亦才说,“神会是一个和尚,这点毋容置疑,跟颜真卿一样,都是同一个时代的人,而且,他俩都算是安史之乱的有功之臣,至于如何有功,你们去了解相关的史料就知道。嗯,至于慧能,那就是神会的老师,慧能被称为禅宗六祖,神会也是禅宗七祖了。顺便跟大家说个题外话,慧能出家剃度的地方就是我们广州的光孝寺,而光孝寺以前就是广东博物馆所在地,恰好,我就在粤博实习一段时间,还去过光孝寺,所以对慧能的故事比较了解,神会的故事嘛,我就不说了,你们去看胡适先生的作品了解地更加详细。”
想了想,他又说,“胡适的诸篇文章,从其核心问题来说,主要围绕着神会展开的。胡适对于传统禅宗僧录感到疑惑与不满,并对神会产生浓厚兴趣。他在英法地阅读敦煌文献,除了一些早期禅宗文献外,其关注点主要聚焦在神会。神会文献的发现,对于胡适来说是如获至宝。”
之前在课堂上苏亦就跟大家提到胡适也曾经在海外抄录敦煌文献,其中,最为重点的就是与神会相关的文献。
可以说,胡适在研究早期禅宗史过程中,敦煌文献是其最为重要的一手资料。
苏亦想了想,继续说,“所以说敦煌文献的重要性,超乎大家的想象,诸位要是对敦煌学感兴趣的话,这是一门值得花费一生去研究的学科。未来的一个学期,我与大家一起跟随王永兴老师学习这门国际显学。”
说着,苏亦就率先走出教室,因为王永兴已经回答完毕其他同学的问题,正站在教室外等他,显然是有话要对他说。
告别教室内的学生,苏亦跟随着王永兴走出文史楼。
“你跟回一趟健斋,我给你一些书籍。”
跟其他北大老师一样,王永兴对学生关爱的方式也是赠书。
而他口中的健斋则是他在北大的住处。
北大有一个有名的建筑群——“德才均备体健全”斋。它们坐落未名湖北岸,是一组由七个宅院组成的仿明清式古典建筑群落。
其中,“德才均备”四斋原为燕大的男生宿舍,跟原来的静园六院是女生宿舍刚好对应。
只不过相比较作为燕大女生宿舍的静园六院,“德才均备”四斋的建筑及其所夹庭院的设计风格都更为雄浑有力,开阔豪放,完全就是对照着男生的性格特点来设计的。
除此之外,体斋跟健斋则是一大一小、相互依连,最开始的时候,是作为燕大年轻单身教职工的宿舍使用的。
体斋是一座小巧精致的两层八角亭式建筑,而健斋就大了很多,用高大雄辉来形容也不为过,这俩斋都有回廊跟台阶相连在一起。
剩下的就是全斋了。
全斋跟静园三、六园一样都是52年,北大搬入燕园之后,才建成的。
全斋一开始是作为当时的男教师宿舍使用,而且,全斋还是七斋之中唯一的封闭式平方大院,分为南北两排。起初共有40余间平房,每间可住一户人家。
后世,这七斋的功能跟78年完全不一样,比如,“德才均备”斋直接作为院系科研办公使用,而,体斋跟健斋则在北大百年校庆的时候,修缮一新,然后用来作为国际访问学者公寓使用。而全斋,直接重建,最后成为北大国际数学研究中心的科研场所(韦神曾在此读博士后)。
不过此刻的,全斋、健斋都是教职工宿舍。
不止王永兴住健斋,就连考古专业的苏秉琦先生也都住过健斋。只不过,现在跟宿白先生他们一样都已经搬入朗润园而已。
然而,王永兴先生的住宿,比苏亦想象之中的还要恶劣。
因为此刻的他,竟然住在健斋的一间据说由厕所改建的宿舍里。
苏亦进入里面的时候,总感觉这间宿舍的结构有些不对劲,好在王先生也不在意,“在北大,有栖身之处,又能做学问,还可以教书育人,足够了。其他的,所求不多。”
老先生都这样说了,苏亦还能说啥,就算是后世,清北的部分老师住宿条件也谈不上有多好。
甚至,对于这位先生家庭状况,苏亦都不敢打听,因为,据他所知,九十年代的时候,八十岁的老先生突然跟二十九岁的学生结婚了。
苏亦他当初在北大蹭课,大家讨论到北大古史中心,说到这位老先生的时候,就忍不住提到社科院历史所的李老师。
这个年代,太过于特殊。谁也不知道哪一段时光是老先生的忌讳,苏亦关于对方的交谈也只是局限于学术,不涉及到生活。
然而,就在苏亦以为对方会把其他一些关于敦煌学的书籍赠给他的时候,这位先生却直接把陈寅恪着作递给他。
王永兴说,“这部《唐代政治史述论稿》是40年代出本的陈先生的着作,你可以翻看一下,虽然你不研究史学,但多学习一下终究没有错的。毕竟,在课堂上,我觉得你对陈先生的生平挺感兴趣的。想要深入研究学术史,就必须要深入了解每一个先生的作品思想。我前两天去燕东园跟太初兄聊起你,说你不仅佛教以及魏晋南北朝方面史学作品比较感兴趣,这样的话,你可以深入阅读一下陈先生的作品。”
他口中的太初兄就是周一良先生,看来他们之间的来往,比苏亦想象中的还要密切。
想想也对,后世北大历史系最引以为傲的中古史也是由陈先生的学生周一良、王永兴两位先生开创,算是有学统传承,再加上陈先生在学术界本身的重要地位,北大就对陈寅恪先生的相关着作特别重视。
重视到啥程度呢?
要是想考北大历史系的研究生,要是不读的陈寅恪先生的着作,那剩下的一个选择就是换学校。
这种情况下,这俩位先生的关系肯定比外界所猜测的还要亲密。
更不要说,王永兴还在北大开设一门隋唐史,给他赠送这书也说得过去。
王永兴不知道苏亦的想法,说着,又把一本书递给苏亦,“这是陈先生的论文集《金明馆丛稿》,已经完稿多年,却一直未能出版,这书六十年代原本在中华书局的出版计划当中,结果,被耽搁了。这是我装订的手抄版以及各种摘录,里面收录了不少关于陈先生利用敦煌资料补史、证史、大多数敦煌学论文。”
说完,王永兴又说,“太初兄说你近日在读《大唐西域记》,这样的话,你可以读一下陈先生的《西游记玄奘弟子故事之演变》。”
“陈先生的文章有考证,对于玄奘三弟子故事来说,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故事是受印度故事中的顶升王升天因缘和工巧猿Nala造桥渡海,两个故事合并而成;猪八戒高老庄招亲故事则是由大猪救沙门大神即牛卧苾刍演化而来,这一故事被人加以混淆,将牛卧指为猪精并由此形成我们如今看到的故事;沙和尚故事的起源是源于《慈恩法师传》卷一记载,仅就一故事演化而来。文章很直观的说明印度故事不仅对我国佛经有影响,还对我国的小说故事有影响。”
“陈先生的这片文章,比你观看的《西域记》有趣多了,你闲暇之余,可以看看解解闷。”
啥啊。
陈寅恪先生的文章,都成为饭后解闷的读物了。
怎么可能。
谁不知道陈寅恪是出名了考究党,每一篇文章之中对于文献的引用,比他的导数宿白先生只多不少,没一定的文献功底,根本就读不懂他的文章。
不过相比较枯燥无味的《大唐西域记》来说,陈先生的文章趣味性确实更多一些,但,对于苏亦来说,依旧不容易。
好在,王永兴对他也不苛求什么,只是让他泛读而非精度。
赠书完毕,王永兴又说,“其实,早在敦煌学概念提出之前,陈先生就与西方汉学家多有交流。他与以敦煌文书起家的伯希和建立了学术联系。不过,陈先生初谒伯希和应在1913-1914年间,1920年代留学德国之时也曾有学术交流。1932年和1935年伯希和两度来华,陈先生都与之晤谈。甚至,1938年的时候,还是伯希和推荐陈先生到牛津大学担任汉学教授之职,所以陈先生应该是国内最早一批关注敦煌学的学者之一,你对敦煌学感兴趣的话,陈寅恪还有陈垣两位先生的着作,你都是要读的。”
话虽如此,但对于敦煌学的研究,陈寅恪先生肯定是不如陈垣先生。
但王永兴一生都在推广陈门学说,陈寅恪先生的学问在他的心目中肯定是无人能及。
“至于陈垣先生,我就不赘述了,你们都是新会人,你比我应该更了解才对,嗯,刘乃和先生的课,你去听了吗?她是陈垣先生弟子,也是助手,深得陈垣先生的真传。而且,对于书法美术,你又家学渊博,应该比我更能知道刘乃和先生的书法造诣。”
得,光从这短话里面,苏亦就知道王永兴已经对他的情况掌握个八七九不离十了。
所以,等他快离开的时候,王永兴说,“我这边还缺一个助手,所以我想让你给我当敦煌学的助教,不知道你的意下如何。”
这一下子,苏亦就有些为难了,“王先生,我恐怕不能胜任。说实话,我对敦煌学研究的不多,研究这些,更多还是为了佛教考古服务,都是从考古学的角度出发的,在敦煌文书方面,我所涉略的并不多。”
他说的是实话,让他去讲讲学术史,忽悠一下一些新生,他信心十足,但真让他去研究这些敦煌文书,像胡适、陈寅恪、陈垣他们这些前辈一样花极大的精力去考释这些经卷文书,苏亦是做不到的。
或者说,他也不愿意去做。
然而,王永兴似乎不意外他的回答,“你不要急着拒绝我,你今天在课堂上的表现就很好,说实话,在咱们北大或者说全国范围内,年轻一辈的学者,是没有研究敦煌学的。所以出现了很严重的断代,你愿意去了解这些,已经走在很多同龄人的前面了。”
说到这里王永兴就笑了,“什么同龄人,你的同龄人现在还在读初中呢。反正你已经领先同时代的青年人很多了,而且,你并非没有基础,你对中古史了解,也熟悉佛教史,还读过不少的文献,我听恭三先生说,你熟读二十四史,甚至太初兄也说你读过《四朝高僧传》,还读过他的博士论文。甚至,我刚才听你对胡适先生的着作也深入研究,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写出那么多胡适先生关于禅宗史论文目录,可想而知,你在这个方面的功底,已经不弱于咱们北大的中青代讲师了。所以,我想让你当的助教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跟太初兄商议过后的决定。”
听完这话,苏亦恍然。
难怪王永兴会在课堂上突然点他起来上课,敢情是早就存在这个念头。
自己被大佬这样安排,是不是太过于荣幸了?
说实话,苏亦内心里面也不拒绝给王永兴当助教,但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导师宿白先生。
之前,他讲蒙满回藏鲜之学的时候,就被宿白先生训了一通,还说他竟然像学陈垣先生,还不拜入邓广铭先生门下治史。
现在,不声不响,就答应成为王永兴助教的提议。
估计,他会被逐出师门的。
所以,苏亦最终还是没有答应下来,“要不,王先生,我回去跟马师兄商议一下如何?”
王永兴听到这话,哈哈大笑,“你这个小鬼头,回去吧,到时候,我也会跟季庚先生商议的,别担心,我这里孤家寡人,就不留你吃饭了。赶紧到食堂,不然馒头都没了。”
苏亦哑然失笑,馒头都没了,这话,王永兴还跟黄莺歌她们说的,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轮到自己了。
既然老先生要送客了。
苏亦也就不久留了,拿着对方赠送他的书籍以及手稿离开健斋。
他赶到食堂的时候,馒头确实没有了。好在,苏亦也不是北方人,馒头重来不是他一日三餐的必需品。甚至,面食对于他来说,偶尔吃还行,要是天天面食馒头,他的日子也难过。
他一个广东人,最后的还是米饭,当然,要是有肠粉就更好了。
这年头,在食堂吃饭限制太多,吃饭要提前购买饭票。而饭票则分为四种,买菜或副食的叫菜票,买主食的包括面票(买面食)、米票(买米饭)和粮票(买粗粮)。
更加坑爹的是三种主食饭票,每月购买总额的上限为36斤,这是当时国家对成年男性的粮食供应标准。
一个月36斤啊,能吃个啥。不过主食票不够,有钱就多买菜票即可。
购买主食饭票也要交一些钱,面票每斤2角、米票每斤1角6分,粮票每斤1角3分。
不过,饭票肯定不是论斤来买,基本上都是按照两来算,这样,拿一张面票就可以买到一个馒头,一张米票买二两米饭,一张粮票买两勺玉米面粥。
这种情况下,就算是苏亦也没法使劲造。他虽然没有工资,但,说实话,他也不太缺钱。老爷子的工资,爸妈的工资,再加上小叔时不时接济他一些生活费,让苏亦没有太大的后顾之忧,也让他有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习上,而非生活的琐事之中。
而且,现在改革开放都没开始,就他这个年纪,想要在这个年代,干点啥东西都不太方便。有这些精力还不如多读几本书。
对于生活费,苏亦够用,但要说多奢侈也不见得,他现在也只是能够解决一下温饱问题。这温饱是填饱肚子,偶尔也会打些牙祭。
比如,如果来得早的话,苏亦也会花三角钱给自己点一份红烧排骨。奈何,今天来晚了,红烧排骨没有了,这年头,红烧排骨是稀罕物,大家都喜欢,因为供应量少,虽然大家都没钱,但熬了一周然后硬着头皮下来也是可以点一份红烧排骨的。这样一来,要不赶紧杀到食堂,别说红烧排骨,就连蘑菇炖肉都没有。
反正,这年头,来晚了,食堂可以吃的东西就不多了。
望着空空如也的窗口,苏亦一声叹息,只好点一份白菜粉条,配上二两饭,对付过一个中午吧。
结果他刚把饭盒端起来找餐桌,就看到前面的位置有人朝他招手。
“这里!”是许婉韵。
这姑娘也落单了。
苏亦走过去,“许婉韵,怎么那么晚才过来吃饭啊?”
许婉韵说,“别提了,之前宿先生不是给我开书单,然后让我写读书报告吗?这几天都泡在图书馆。要不是肚子饿,都忘了过来吃饭了。”
说着,看着苏亦的粉盒,这姑娘皱起眉头,“你怎么吃那么少啊?”
苏亦说,“荤菜没了。”
许婉韵把自己饭盒推过来,“吃我的,我来的时候最后一份蘑菇炖肉给我点了,不过今天不太想吃肥肉,都留给你了,也算是你小子有口福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啊。”苏亦伸出手就夹,这年头,肥肉比瘦肉还稀罕,因为大家都缺油水,学生大多数不愿意吃瘦肉,或者说肥肉更加划算。
不够油腻腻的肥肉对于女生来说,有时候确实难以下咽。
一口干掉,苏亦才说,“婉韵姐,我还有一些肉脯以及果脯,我一会给你送到宿舍去。”
许婉韵娇笑,“小伙子可以啊,知道吃人嘴短,不过,你上一次送我的陈皮还有好多呢。”
苏亦笑,“陈皮是泡水的,跟果脯又不冲突。我过来报道的时候我妈给我塞了不少香蕉干、芒果干以及桂圆,她担心我在北大会饿坏了。”
许婉韵说,“这是母爱,你好好留着自己吃。”
苏亦说,“就是太多了,吃不动,我现在闻着芒果干的味道都有心理阴影了。”
他都这样说了,许婉韵也没有拒绝,而是把话题引到其他,“我听说,你今天都在课堂上帮王永兴教授上课了?”
苏亦愕然,“你都知道了?”
许婉韵笑,“咱们北大历史系就这么大,刚才遇到一些本科学妹,她们都在讨论你,我想不知道都难。”
既然聊到这话题,苏亦也隐瞒,“王永兴先生想让我给他当助教。”
许婉韵恍然,“王老师还真会抓壮丁,你这个历史系的宝贝疙瘩,终于被惦记上了。”说着,她问,“你没答应吧?”
苏亦摇头,“不敢,宿先生不点头,我哪敢乱答应啊。”
许婉韵认同,“不答应是对的,宿先生人很严厉,尤其是不愿意学生分心太多,尤其是你,宿先生可是对你寄予厚望,所以,这事你还真要征求一下宿先生的意见。”
苏亦点头,“漆侠先生约我周末一起去拜访宿先生,婉韵姐你一起吧。”
许婉韵说,“漆侠先生是邓主任的首徒,宿先生又住邓主任对面,他要拜访宿主任是应该的。不过,你到时候就要去邓主任家里了,不然,太失礼节了。”
苏亦说,“所以,我才想让婉韵姐你陪着我啊,要论对北大诸位师长的了解,婉韵姐你无人能及。”
许婉韵白了他一眼,“敢情你这个臭小子打着这注意呢。”
还在许婉韵也不拒绝,“正好,我的读书报告也弄得差不多了,这几天读陈垣先生的佛教史文章,读得我脑洞瓜都疼了。”
说着,许婉韵吐槽,“我说,你们新会人也真是的,干嘛出那么多人才啊。”
啥啊。
这完全就是无妄之灾。
苏亦同病相怜,“刚才从王先生宿舍离开,他也推荐我读陈寅恪以及陈垣两位先生的文章,甚至还让我把陈寅恪的《西游记玄奘弟子故事之演变》拿来当饭后读物,我当时都快疯了,这些老先生啊,一点都不体谅我这半吊子出身的娃的艰辛。”
许婉韵娇笑不已,“你到时候要跟王老师学敦煌学,整理敦煌文书的话,你估计要疯,反正这摊浑水,我是不碰的。”
这姑娘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苏亦也感慨,”有时候啊,兴趣太广泛了,也不啥好事情。”
听到他的话,许婉韵问,“好端端的,王老师怎么会给你推荐这文章?”
苏亦解释,“前段时间,张光达老师我给推荐《大唐西域记》,我去借书的时候,就遇到周一良先生了,还跟他请教一些问题。然后,王先生去周先生家做客的时候,就聊起这事。所以,刚才我去王先生宿舍的时候,他就把这篇文章手抄版递给我了。”
这话,却让许婉韵很是意外,“你见到周先生,就敢上前请教问题?胆子不小啊。”
苏亦说,“周先生人挺好的。还让我有时间就去燕东园拜访他。”
许婉韵吃惊不已,“真的假的?”
苏亦点头,“真的。”
许婉韵沉默一会,“那你有时间就去吧,周先生的事情应该快要过去了。”
说着,她又说,“周先生的日语很好的,他的夫人邓懿先生,是咱们国内着名的对外汉语教育家,她曾经师从语言学家赵元任,二战期间在美国的大学里教过中文。建国以后,也多次给前来国内的留学生上课,邓懿先生性子温和,不喜闹,你到时候,可要注意了,不要大声喧哗。”
周一良的妻子是邓懿,苏亦不陌生,这位女先生的名头,苏亦也不是第一次听说过,但她的性格,苏亦却是第一次听别人说。
等他俩离开食堂的时候,许婉韵甚至还叮嘱苏亦,“你要抓紧时间了,不要让周先生等太久了。”
这种情况下,苏亦觉得拜访燕东园周府,确实要早点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