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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上午。
第一第二节敦煌课,结束以后,第三第四节课,苏亦终于不在历史专业这边上课。
开始到考古专业这本蹭课。
嗯,回到考古专业的大本营,对于苏亦来说已经不算是蹭课,完全就是回娘家。
考古专业这边,对苏亦来说已经熟悉的不能够再熟悉。
如果对历史系历史专业各位师长还有些面生的话,对于考古专业这边都是熟面孔,基本上每一个师长都有过照面。
从北大开学至今,已经过去一周的时间,苏亦直到今天才回考古专业这边的课堂。
今天的这门课,就是苏亦在北大的第一堂考古专业课程,象征意义十足。
然而,苏亦上的第一节考古课,并不是导师宿白先生的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课程,而是吕遵锷教授的旧石器时代考古。
跟在历史专业的低调不同,在考古专业这边,苏亦受到热烈的欢迎。
他一出现在教室,就有人开始喊道,“小师兄来了。”
“妈呀,小师兄终于跟我们一起上课了。”
“我们都等了一周,小师兄终于不迷路了,终于回家了。”
“小师兄,你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去历史班抢人了。”
“小师兄,我们想你了。”
这个场面完全出乎苏亦的意料,他过来这边蹭课,本来打算像在历史专业那边一样,老老实实地坐在教室的后面,安安静静地听课,然后下课,就走人。
来无影去无踪,宛如侠客那种。
不曾想,回到考古班却享受了一把明星待遇,这边的学生似乎也挺喜欢自己的。
这完全在苏亦意料之外,早知道,眼前这帮学生都是老大哥老大姐而不是十八九岁的热血少年,他们有着极为成熟的世界观,哪有那么受其他人影响去追星。
其实,本科的课程,对于苏亦来说,并不是必修课。
感兴趣就可以过来听讲,不感兴趣可以不来。一点问题都没有,导师也不会做强制性的要求。
宿白先生也是一样,一开始只是让他去历史专业那边恶补基础知识,至于考古专业这边,对于他来说,完全就是放任。
这点上,宿先生对苏亦的要求跟对名下其他研究生的要求是一致的,甚至宿白先生自己的课程,都没有强制性让苏亦他们去听。
跟历史系的大牛相比较,考古专业这边的师资还是弱了一点,指的是社会知名度,当然,这个弱是相对的,在中国考古学的学科建设上,北大的诸位师长,随便拎出去一个,都是大牛。
现在的北大考古专业,跟刚成立的北大考古专业的师资力量,还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五十年代,北大考古专业刚刚成立的时候,是什么人过来上课?
是夏鼐先生过来上考古通论,是裴文中跟贾兰坡先生过来上旧石器考古、新石器考古,是苏秉琦先生在上秦汉考古,是宿白先生在上魏晋南北朝考古。
是向达先生在讲近代考古发现史。
是余逊先生在讲史学文选。
是唐兰张政烺两位先生在讲古文字学以及古器物学。
是韩寿萱先生在讲博物馆概论,是阴法鲁先生在讲古代美术文选。
是沈从文先生讲工艺美术,是启功先生讲书画。
是梁思成在上古建筑课程,甚至,在考古所这边郭宝均白万玉两位先生都在北大带过相关课程。
其他考古技术方面的课程,也是从国内各个系统抽调专业人才过来给学生上课的。
比如拓印、比如照相、比如测量都是如此。
当年北大考古专业几乎是集全国文物系统的力量在培养学生。
现在却不一样了。
现在北大考古专业的老师,完完全全就是北大自己培养出来的老师。
嗯,除了苏秉琦先生是从考古所借调过来,包括宿白先生在内,都是北大自己培养出来的师资力量。
不是说北大自己的师资力量就是差,只是在名声上没有那么响亮而已,甚至不见得名人就是名师。
名人不会上课的人多得去,很多先生都是没有教学经验的。甚至,当年唐兰先生在故宫给北大学生上课的时候,就经常跑题,在讲到古文字的时候,没事干就喜欢怼郭老一两句。
就比如苏秉琦先生上课也是一样,因为他有胃病或者其他的疾病,整个人上课的声音很低,如果不是坐在前排,并不是那么容易听得清楚。
如果说苏秉琦先生的课程在前排的学生还能听懂,那么夏鼐先生的课程,别说是前排,整个班级能够完全听懂的人都不多。
当年夏鼐先生给北大本科生上课的时候,能够完完全全听得到的就是一个女生。
不是说这个女人有多么天才或者是穿越人士,只因为这个女生跟夏鼐先生是老乡,都是温州人罢了。
没有错,夏鼐先生的口音极为严重。
严重的温州乡音,对于北方人来说,真是要命,对于南方其他非江浙地区的人来说,也非常要命。
夏鼐先生上课不仅带着乡音,还因为他喜欢用中英文夹杂着上课。
这就真要命了。
要是没点英文基础,上夏鼐先生的课程就宛如听天书。
也不是说夏鼐先生是假洋鬼子,没事干就秀英文,标榜他曾经在伦敦大学留过学。
完全不是如此。
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年没有中文教材,国内第一批考古通论的教材就是夏鼐先生翻译的英文教材。
这种情况下,就经常要用英文讲解,或者说用中文讲解英文。
从某种程度来说,老先生的英文说的比普通话来要溜,完全就是纯正的伦敦口音。
听力不错的话,其实听夏鼐先生用英文讲课比听他的温州强还要舒服。
夏鼐先生如此,其他老先生也都差不多。大家都是第一次开课,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应该怎么教学生,大家都弄不清楚。
相比较,裴文中先生的教学经验就丰富多了。
他早些年在中法、辅仁还有燕大都教过书,还在燕大弄了一个史前博物馆,在北大考古专业上课的时候,他的上课教具是最为丰富的。
相比较之下,其他老师就捉襟见肘。
大家都是名师,谁都有谁的招数,谁都有谁的方法。
比如苏秉琦先生,他讲述秦汉考古的时候,他的斗鸡台的发掘经验就是他最为重要的讲学素材。
宿白先生也有自己的妙招。
他不仅主持发掘过白沙宋墓,还擅长日语,经常拿日本人的发掘经验来跟大家分享,还拿日本人的发掘报告来给学生研读,这也是一种教学方式,不管是自身的经验还是借鉴外国人的经验,这些都是很好的讲课素材。
宿白先生如此,其他先生亦如此。
比如阎文儒,他讲述就是石窟寺艺术,经常从壁画方面讲述着各种石窟寺的异同。
相比较郭宝均老先生就有趣很多。
上课之前,他总是说自己的水平不高,让同学们见谅,还是带乡音的那种。
这两位先生之所以会说这些也都是跟五十年代的风气有关。
苏联人的考古经验在中国,本能的水土不服。
苏联在处理少数民族上的方式都极为简单粗暴。
嗯,跑题了。
回归到现在的北大考古专业本身。
苏亦对五十年代的北大考古专业的各位师长不陌生,对现在的北大考古专业的各位先生也更加熟悉。
他对诸位先生熟悉,大家对于他也不陌生。
不要说各位师长,仅仅见过他几次的考古班学生,都对他有这位小师兄有极为特殊的感情。
他一出现在教室内,众人都争先恐后跟他打招呼。
到最后他落座的时候,这帮家伙都开始鼓掌了。
掌声极为热烈。
可想而知,他这个小师兄在北大考古专业的影响力。
当然,真要说他有什么影响力不见得。
大家只是喜欢他。
谁让他在开学典礼就被周校长点名,谁让他在历史系新生见面会就语出惊人跟大家大谈特谈宅兹中国谈蒙满回藏鲜之学呢?
当时的苏亦在台上的光芒太过耀眼,让台下的学生无法忽视。
在历史专业那边,大家跟他还不太熟悉,觉得他毕竟是考古专业的小师兄,多少跟他有点距离。
但是回到考古专业,这种距离就完全不存在。
苏亦在考古专业这边,人气太高了。其实他在整个历史系人气都很高,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是北大考古专业的研究生,是自己人。不是像范长流那样研究的是中国史。
这就是最本质的区别。
在考古专业的学生看来,他才是真正的自家人,不会像在历史专业那边,总是感觉有一种隔阂。
这是一种微妙的想法,历史专业的学生,同样也把他当成自己人。
在考古专业还没有独立成系之前,隶属历史专业。不过两个专业之间区别还是蛮大的。
历史系的历史专业就像校本部,考古专业则像大学城校区,他们虽然同属同一个大学却属不同校区,师长都不太一样,领导也不一样。
两个专业的学生交往并不多,或者说,在一起上大课的机会其实也不多。
甚至,到大三大四考古专业还有田野实习,跟历史专业这边的交集就更少了。
更别说考古教研室的领导都是在文史楼办公,考古专业的学生轻易不去静园二院。
一个文史楼一个静园二院就很明显的把历史系两个专业的学生跟区分开来。
苏亦在考上考古专业的研究生之前,对历史系这边的老师情况所知甚少。
一开始,他对张光达就很陌生,直到上对方的中国通史课,都不知道北大历史系还有过这号人物。
等到张光达推荐他看《大唐西域记》,苏亦才想起来这个老师跟季羡林先生一起注释《大唐西域记》,才隐约觉得这位先生在敏感的那年离开北大远去国外。
苏亦也进入历史系蹭课以后才后知后觉张光达未来也是一个史学大拿。
不过这是后话。
实际上,除了选修的几位先生,北大历史系这边的老师,他其实也不算太陌生。嗯,世界史除外。
王永兴、周一良、许大龄以及田余庆几位先生他就挺熟悉的,
北大开学的第一周。
苏亦一直都是在历史系历史专业这边蹭课,基本上不去考古专业的那边。
如果不是因为马世昌他们出现在王永兴先生的课堂之中,历史专业的学生都下意识忘记,他就是考古专业的研究生。
宿白先生让苏亦道历史专业这边蹭课,主要是为了补充他在历史知识方面的短板,但并不是说他就不需要去考古专业这边的听课。
对考古课程,导师宿白并没有做强制性。
上一周他一直在历史专业那边打转。从来不涉及考古专业这边,甚至还去了东语系那边。就是偏偏不来考古专业这边。
这对其他人来说,不是啥事。然而,别人可以这样苏亦却不行。
他之前一直在历史专业那边打转蹭课,在考古专业这边就有老师有意见了。
觉得这小子不务正业。
就算补充短板,也不能够放弃长处,不能忘本,忽略自己是考古专业的学生啊。
要蹭课,凭什么就不来咱们考古专业。
还有老师说,咱们考古专业的名师也不少啊。
这些都是调侃。
苏亦过来这边听课的时候,还被吕遵锷教授打趣说,“哎呦,这是谁呀?这不是我们历史系的小师兄吗?是不是走错教室了?”
在北大考古专业的众多师长中,李吕遵锷老师应该是性格最欢脱的存在,跟学生相处得也最为融洽。
跟严肃的宿白先生不一样,他平时最喜欢看学生的玩笑,如果不熟悉他的风格,被吓一跳。
比如他这个语气,听起来就有点阴阳怪气。
实则不然,吕遵锷只是皮,但是他不凶,估计跟各种古人类化石打交道的时间太长了,整个人也变得异常的佛系。
似乎每个学生在他的眼中都是一个头盖骨。
看着他伸出有些枯瘦的手,摸在自己的脑袋上的时候,苏亦就感觉他就是在摸古人类的头盖骨,说不定更过分,觉得手感更像是在摸古猿的头盖骨。
至于是腊玛古猿,还是南方古猿?
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