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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或高或低的吆喝声,摊贩们与购物者们的争执声,港口苦力们搬运货物的噪杂声,等等一切仿佛都消失不见。
只有那句温和关切的问询,在埃蒙耳边萦绕,只有那双温润而隐含悲悯的目光占据了他的心神。
在末日降临瓦雷利亚帝国之后,庞大的殖民领土分崩离析,里斯作为瓦雷利亚帝国重要贸易殖民地之一,在那场瓦雷利亚末日之后,宣布独立。
独立之初的里斯,陷入过一段长达百年的权利纷争,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大多数里斯的居民猛然发现,这座世世代代被瓦雷利亚帝国统治的城市,已经陌生到让他们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城市。
在争夺掌握里斯话语权斗争中落败的失败者,被胜利者处决掉一部分顽抗分子,剩下的都被胜利者用烙铁将奴隶刺青烙在皮肉上,又在此后的岁月中,将奴隶刺青烙在他们的心灵上。
没有任何一个里斯人觉得有什么问题,在瓦雷利亚帝国还在的时候,所有里斯人都是瓦雷利亚帝国的奴隶,只不过身上没有那道代表着奴隶身份的刺青罢了。
一开始,里斯的奴隶只占所有居民的一小部分,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里斯居民成为了奴隶,到了现在,里斯还能保有自由人身份的居民屈指可数。
奴隶主,奴隶,自由人,这三者组成了里斯所有的人口,其中自由人所占的比例正在肉眼可见的下降着。
埃蒙是一个自由人,在里斯种种针对自由人的高昂税费中,沦落到除了自由一无所有,一场暴风雨就将他逼到了绝境。
绝境中的自由人除了死亡之外还有另一个选择,那就是成为新的奴隶。
埃蒙不是没有这个打算,他曾经在奴隶市场找到奴隶商人,想要将自己买身为奴隶,只乞求不会被饿死。
然而,奴隶商人嫌弃埃蒙身体不够强壮,看着一副随时都会嗝屁的样子,没有丝毫犹豫的拒绝了他。
就连奴隶都做不成的埃蒙,似乎只有等死一途。
等死的埃蒙,一直都在死亡线上摇摇欲坠,苦苦挣扎。
直到今天,他本以为终于不再需要那么煎熬,不再那么痛苦,就这样永远闭上眼睛,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只有冰冷和痛苦的世界,不值得留恋。
他只希望自己能在永远闭上眼睛之前,能够找到一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因为被人发现了的话,就会被扔进大海。
大海啊,海水那么冷,他不想死了之后还要被冰冷包围。
……
安常静静的看着哈达走向在潮湿地面蠕动的埃蒙,静静看着哈达将埃蒙扶起,静静看着哈达将埃蒙轻轻背在背后。
看着他对自己露出微带恳求的笑容。
看着自己轻轻点头后,哈达如释重负的模样,忍不住在心中轻轻叹息。
随后,安常几人找了间旅馆住下,哈达将埃蒙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间。
……
哈达轻轻敲了敲房门,在门口驻足良久,没有得到回应的他,内心稍有忐忑。
倒是旁边的房门打开,罗柏从房间走出,笑着说道:“哈达叔,克拉兹易不在房间。”
哈达露出一丝不解,但随后想到此前在七国行走时,安常也会时而独自一人外出,也就释然,内心的忐忑也稍有缓解。
“嗯,”哈达轻轻点头,开口说道:“罗柏大人,您觉得大人会怪罪我的自作主张吗?”
罗柏微有疑惑,然后意识到哈达口中的自作主张是什么,不由哈哈笑道:“克拉兹易从来不会在乎这种事情。”
他说完这句话,笑声骤然停止,内心不知为何生出一丝寒意。
“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罗柏喃喃着。
哈达却皱起了眉头,声音中似乎有些不快,却被他藏的很好。
“罗柏大人,大人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只是我们看不到而已。”
他停顿了一下,凝视着罗柏的目光中有着令人难以发觉的不满。
“况且,大人对于罗柏大人、塔塔娜小姐、和罗夏的关心,难道罗柏大人看不到吗?”
罗柏闻言,讪讪一笑,目光微微躲闪,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倚在门框上看着哈达,开口说道:
“哈达叔说得也许没错,不过呢,那可能只是克拉兹易……”
他笑了笑,笑容有些怪异。
“是他内心愧疚下的一种补偿呢?”
哈达一时间没有理解罗柏话中的意思,他只是下意识的反驳道:“大人能有什么愧疚的事情?愧疚自己没有更早的来到人间吗?”
“唔……”哈达只是随口反驳,但他说完之后,微微一愣,然后认真思考到底有没有这种可能。
罗柏看着陷入思考的哈达,许久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哈达叔,早点休息吧。”
他说完,没有等哈达回应,就将房门关上,然后就靠在房门上怔愣出神,房内桌面上的烛火映得他脸庞明灭不定。
……
哈达没有在意罗柏稍显失礼的举动,而是思索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将烛火挪到桌面中央,哈达掏出纸笔,皱眉凝神的开始回忆思索,他自认肩负着将“在世真神”的一言一行传达给世人的使命,以给世人带来拯救,因此他每写下一字一句都要细细斟酌,唯恐曲解了大人的真正意思。
而近些天来所发生的事情,有些超乎他的理解,有些则是无法明白大人举动背后隐含的深意。
他的《大人》,也陷入了无从下笔的窘境,这让他暗暗苦恼,倒是刚刚与罗柏的谈话,让他脑海似乎闪过一道灵光。
但当他坐下,掏出纸笔之后,却又怎样都找不到那道灵光,他就这样举着笔,皱着眉头,目光盯着自己往日写下的一字一句。
“……大人与祂在人间的兄弟姐妹……”
“……祂立在桅杆之上,那本要倾覆的帆船,就在风暴中稳如磐石……”
“唉~”哈达揉了揉额头,兀自苦恼着,一道虚弱的声音响在背后。
“是您救了我吗?”那声音稍有喑哑,哈达转头看去,就见到埃蒙勉力着从床上支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