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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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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帐外的脚步声庞杂起来。

    有人隔着帐门,在外面喊了一声,“军师!”

    “怎么了?”兰芷君问道。

    “看天气,再过几个时辰风暴要来了,殿下已经下令立刻拔营启程,争取在天黑之前进入国都。”

    “知道了。”

    兰芷君说着,揭开了帐门,扶着柏灵一道走了出去。

    前来报信的金兵望着眼前女孩子苍白的脸和松绑的手脚,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低下了目光。

    “去吧。”兰芷君轻声道。

    帐外的天地一片强光,柏灵颤抖着呼吸,而后头也不回地向着营地的边沿而去,

    金兵看了看兰芷君,又看了看柏灵,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出声提醒——因为阿奎力下的令是立刻就走。

    而且这女孩子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好像有点一瘸一拐。

    兰芷君站在那里,望着柏灵渐行渐远。

    “去殿下那里。”兰芷君回望一旁的士兵。

    “那个女人……”金兵指了指柏灵离去的方向,“好像走得有点太远了。”

    他话还没有说完,猛然感到一阵寒意——兰芷君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目光带着令人震慑的寒冷。

    传令的士兵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连忙收回目光,低头跟着兰芷君一道前往阿奎力的营帐。

    不止一个人看见了这个渐渐远去的女人的影子。

    人们拿不准要不要追上去——草原上偶尔有牛羊也会如此,在漫天遍地的大雪中忽然得了臆病,于是在某一日突然头也不回地离开牛羊的群落,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向着雪原的深处走去。

    不要说还未到来的风暴,像她这样一个人踏进雪原,是不可能活着回来的。

    但那是军师的人,上面也没有命令要去抓捕……

    就在人们的犹豫里,那个身着墨绿色披风的女人,已经消失在眼前的白雪皑皑之中。

    ……

    天地太安静了。

    柏灵已经有些不记得,上一次置身于这样的寂静中,究竟是什么时候。

    她能够感受到胸腔中剧烈的心跳,还有踩在深雪中的每一脚所发出的“咯吱”“咯吱”声。

    眼前的一切都是新的,头顶是明镜一般的蓝天,远处巍峨的雪山庄严肃穆,她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回头张望。

    那个驻军的矮坡已经不见了,而自己的身后则多了一条带血的长痕,那是鲜血慢慢渗透了身上的衣衫,染湿了长裤,最后渗出了长靴。

    但手脚在这个时候已经不大有知觉,柏灵也不觉得疼痛,她有些僵硬地回过身,再次望向远处的群山。

    在这样的寂静中,她觉得自己好像一条奔向大海的河流。

    她不再是谁的禁脔,谁的爱人,也不再是谁的女儿,谁的朋友。

    往昔的人生也陌生得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故事,所有的欢欣、企盼,所有的眼泪、怒火,都在这寒风中被吹得了无痕迹。

    她不再关心前方的路会通向哪里,也不在乎身后的洪流会将其他人带去何方,只想在当下,在此刻,一步一步地走向远处的山峦。

    风雪渐渐起势。

    西风猎猎咆哮,细密的雪粒打在柏灵脸上,但柏灵浑然未觉。

    她走在生与死之间的窄道上,却好像在迷蒙中感觉自己与天地融成了一体。

    没有畏惧,没有痛苦,留下的只有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幸福,死亡降下麻木而温柔的幕帷,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

    柏灵有些睁不开眼睛,虚空中仿佛有一个臂弯正向着她敞开怀抱,等待着她投入其中,静静安眠。

    这令人依恋的温存让柏灵忽然有了力气,好像灵魂脱离了已经长大成人的躯壳。

    她又一次变成了年幼的孩童,周围的风声化作了人声鼎沸的街市,数不清的人在这天地中走,她有些茫然地左右回望,看见自己孑然一身,正要哭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额头,这怀抱熟悉又温暖,她看不见,却能感受得到。

    就好像很多次放学等在校门口,等着小姨来接她回家。

    等着那只熟悉的手牵着自己,回到旧时温馨的,安宁的家。

    她也要离开这里,再一次长大。

    只是风声里,似乎还有其他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柏灵!!!柏灵!!!”

    这声音,是夹着风雪的嘶吼,混杂着阵阵马蹄,正由远及近。

    柏灵有些疑惑地回望,然而在这如同天上的街市里,所有人都在慢慢地走,所有人的表情都安和而淡漠。

    ——“柏灵!!”

    这声音陌生极了,但又好像在哪里听过。

    引领着自己的女人好像也听见了这声音似的,她停下了脚步,微笑着等着柏灵跟上来。

    然而柏灵望了望她,有些彷徨地摇了摇头。

    眼前的一切霎时间如同风雪一样消散。

    天地间的一切立刻又露出了它狰狞万分的本来面目——呼啸的西风裹挟着风暴,幕天席地,柏灵发现自己已经倒在了地上,风势太烈,她已经没有了起身的力气。

    但是那个声音却渐渐清晰了起来。

    侧目而望,暗淡的黄昏里,确实有人踏着风雪从远处赶来。

    那人一袭白袍,身上脸上沾满血污。

    他头上兜帽早就被狂风吹下落在肩上,银白色的头发如同落满了白雪。

    这是……谁呢?

    柏灵忽然觉得有些吵闹,耳鸣的声音压过了风和人声。

    疼痛的感觉突然又清晰起来,混杂着寒冷和饥饿,顷刻间以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压盖过来。

    ……

    漫长的梦里,柏灵昏沉地听见了许多声音。

    这些声音勾起了往昔的许多回忆,有些喜悦,有些哀愁。

    她经常梦见自己醒来——有时是在平京的皇宫中,有时是在金兵的大营里。

    在这些梦境里,柏灵往往待不长久,每一次她都在不快和厌烦中把所有人都搅成一团一团的浓稠颜料——以此从这些令人不喜的梦境中逃脱。

    只是在这之后,她又总是浑噩地忘记了“醒来”这件事,继续在混乱无序的梦境中游弋。

    直到某一天,柏灵又一次睁开眼睛,她看见韦十四坐在自己的床边。

    十四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憔悴,眼下略略发青,此时正在瞌睡中频频点头。

    冬日的暖阳从窗户纸上投下来,落在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