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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院门,凤九便将为他们引路的仙娥打发走,独自走到了一棵高大的珊瑚树下。
绚丽的色彩将这处专迎贵宾的庭院映衬的甚是活泼。悠闲的珊瑚虫微微摇曳身姿,好像对新来的客人很感兴趣。
凤九低着头,用脚踢着地上的一颗石子,嘴里嘀咕着:“还真是招风。”
东华看着她的背影,嘴角闪出一丝笑,踱步过去,在她耳畔道:“醋了?”
凤九略偏头躲闪下他温热的气息,翻了翻眼睛,回道:“才没有。”
东华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让她贴在自己怀中,语声中都含着笑意道:“真的醋了?”
帝君的动作让凤九有些猝不及防,她双手撑在他胸前,看了他一眼,嘴硬道:“都说了才没有呢。喜欢你的人那么多,若是我个个都吃醋,不如泡在醋缸里好了。”
东华端详她一阵,伸手抚了抚她鬓边的一缕长发,“今夜早些休息,明日丑时就要起床了。”
凤九一愣,“干嘛要起那么早?”
东华一挑眉,“你忘了来这里是干嘛的?”
凤九想了一阵,方省起早上东华说要带她去看日出来着,她蹭了下自己的鼻子道:“我以为你其实主要是来问瑶溪同乌灏的事情呢。”
东华低头贴近她的鼻尖,柔声道:“还醋吗?”
凤九张口就要反驳说“我没有”,尾音却被含在了东华的口中。
他的吻,时常会这样毫无防备的侵入她的口唇。萦绕着阵阵白檀的香气,舌头在她的口中肆意妄为,搅得她呼吸急促,脑子都糊成了一锅粥。平静的外表下,有如飓风的力道,让凤九感觉仿佛置身海浪中,滚滚波涛汹涌澎湃,好像连着血液,都要一同沸腾。
今晚,是谁说要早睡来着?
空气中淡淡的海水的咸味让房中的气息少了分温热,却带来了多一分的汹涌。帝君今日似乎心情大好,动作行止间既霸道又有克制的柔情,凤九迷迷糊糊的想着,莫不是以为自己吃醋的样子让他格外开心?这样……明早……还起得来吗……
丑时末刻,帝君给还在睡着的凤九穿好衣服,抱着她去了西海边的雁不归。
黎明之前,是天地间最为昏暗的时刻。
凤九软软的靠在他怀中熟睡,娇嫩的还是同少女一般。晨风有些凉,他用外袍裹住她的身子,看样子是被他折腾的有些累了。东华眼中浮出笑意,轻抚了下她的脸颊。
招风的人又何止是他?她这个样子若是被旁人看到,不知会引出多少相思肠。
他看了眼天色,抬手轻拍了拍她的头,柔声道:“醒醒,不是说要看云海日出?再不起来只能看晚霞了。”
凤九被他唤醒,眼睛一时还适应不了眼前的黑暗。她哼着鼻音抱怨着:“还不怪你,说好了要早睡……”张口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睛,“还好这里日出晚一点,不然都不用睡了。”
东华突然笑了一声,在凤九的印象中,他似乎从未这样笑出声过,她一下子精神了许多,此时已能看清眼前事物,她摸了摸帝君的嘴角,笑着说:“你笑的声音真好听,以后多笑一点好不好?”
如果说这世间有什么是东华帝君受不了的事,那么一是凤九受到伤害,二是她这样同他撒娇。他早已不是那个能逗着她说“你再哭大声一点”的东华帝君,他只是她的夫君,她想要的,他都会竭尽所能满足她。
东华凝视着她的眼睛,眼神明亮得胜过天边的启明星。他缓缓点头,唇角又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他如此听话,让凤九很是满意,她忽然如蜻蜓点水般吻了下他的唇,正准备抽身而退时,帝君的手却将她紧紧箍住,压了上来。凤九手疾眼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不是说看云海吗?又想干嘛?”
东华挑起眉梢,“方才是谁主动的?”因嘴还被凤九捂着,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凤九眨眨眼睛,理直气壮道:“方才是方才,此刻是此刻,此刻就要认真看日出。”
东华眼中含笑低声道:“海中试过了,云海中还没试过。”
凤九一时语塞,瞪着眼睛张着嘴,半天才说出话来:“这么不要脸的话你也说得出!你……”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儿继续说下去了,恰在此时,天边现出的第一缕朝阳替她解了围。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金色的光辉一寸寸洒满云海,飘飘洒洒的流云如披了金丝织就的纱衣,在晨光中轻盈曼舞。
东华握住覆在他脸上的手,看着她眼中跳跃着的金色的光芒,万年寒冰般冷峻的面庞,现出了柔和的线条。
凤九拉住他,在云海间跑了起来。她咯咯笑着,火红的衣裙铺满金色霞光,像一只初生的凰鸟,烂漫纯真,在天地间飞舞。
如此耀眼。
多年后,东华仍爱描画她此时的模样。苍茫穹宇,只有她跳跃在金色的波光间,明媚,又温暖。凤九取笑他,家里都快放不下她的画了,他再要画,她就要放出去卖了,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东华却只冷冷道:“谁敢买?”
心满意足的看完日出,凤九带着满足和雀跃的心情,同帝君又回去睡了通回笼觉。
无人敢叨扰,在院中伺候的仙娥大气都不敢出。直到日上三竿,凤九被饿醒了。想着帝君前一晚似乎只是照顾着她的饮食,自己都没吃什么东西,便起身要去厨房亲自做些合他口味的小菜来。
“要亲自去做?”东华问道。
“嗯,怕你饿肚子再吃了我。”她没理会东华似笑非笑的眼神,简单挽了个发髻便去了院中的小厨房。
厨下的仙娥见她进来,连忙过去施礼。凤九摆摆手,温和笑道:“你们不用紧张,我就是来给帝君做点他爱吃的东西。你们帮我搭把手就好。”
一名仙娥忙应道:“秉帝后,我们已为您和帝君做好了早膳,您看……”后面的话没敢说完,大概是怕自己的言辞冲撞了凤九。
凤九见他们如此诚惶诚恐的模样,温和的笑了笑,“那就拿来我看下吧。”
仙娥忙将准备好的精致早膳端来让凤九过目,凤九心中暗叹,老龙王果然用心,光是闻下味道就知道,这些饮食显然都下了大功夫了,不用,说不过去。也好,她倒也省事儿了。她微一点头,向她们道:“那就端进去吧。”
凤九回到房中时,东华正在系外袍的带子,瞧见她回来,随口道:“这么快?”
凤九答道:“嗯,老龙王很是用心,一早命人做了一大堆精致饮食,我瞧着应该合你口味,便懒得让他们为难了。”
东华点点头,系好衣带看了她一眼,道:“过来。”
凤九边走边问:“做什么?”
东华将她按在椅子上,动手拆了她方才随意挽起的发髻,化出把梳子,开始认真的帮她梳起头来。
凤九有些懵,“你今日怎么想起给我梳头?”她嘴上问着,头一动不动的乖乖让他梳着。
东华似乎沉思了一瞬,面色平静道:“多练副手艺。”
凤九:“喔,那你练的快点儿,不然饭要凉了。”
花园中半开阖的砗磲,幽幽泛着紫色柔光。一袭紫色长裙的瑶悦躺在里面,安静的想着心事。
几个仙娥进了花园,恰站在砗磲下面的珊瑚礁旁。
一个细细的嗓音道:“听说帝君和帝后现在还没起身,龙王一直等待拜见呢。”
另一个仙娥道:“可是我方才路过宫门,听守门说帝君天还没亮就抱着帝后出去了,日出后过了许久才手牵着手一同回来。帝后心情似乎特别好,一直和帝君有说有笑呢!”
细嗓子仙娥疑惑道:“但是龙王方才还差人问过,帝君房中并无动静,早膳都还没用。莫不是……”她停了停,大胆猜测道:“帝君和帝后在睡回笼觉?”
身旁几人掩面偷笑。半晌,响起另一个声音,似乎有些感慨,“小殿下从前也来过几次西海,那时我就想,这样美又如此尊贵的神女,日后会嫁怎样的夫君。可我是怎么也想不到,她竟会嫁给东华帝君!我到现在还是没想明白。青儿姐姐,你最善察言观色,昨日又伺候在帝君身旁,帝君果真如传闻中那般疼爱小殿下吗?”
被唤作青儿的女子表情夸张道:“何止?帝君的行止根本不像是对待妻子,分明是对女儿般照顾凤九殿下,连看她的眼神都是满满的宠溺。别说你想不明白,我估摸着天上地下也没几个人能想明白。
帝君这般疼爱凤九殿下,怕是哪个女子见了,都要感动落泪呢。”说着,真的做出一副要拭泪的样子。
方才说话的女子突然想起什么,小声问身旁几人,“昨日宴席上,我见二公主弹完箜篌出去时,眼睛似乎红红的,你们说,公主莫非是……”后面的话她没敢说出口,瞧着旁边几人的面色,先是莫名,再是了然,接着又变的有些惊恐。
细嗓音仙娥伸手做噤声状,轻声说:“你们小心些,二公主平日是何等的心高气傲,这话若是传出去,怕是我们都要被贬出去了。还有,如今四海八荒都尊称小殿下为‘帝后’,甚是恭敬,大家当心莫要说走了嘴。”她谨慎的环顾下四周,摆摆手,几人便无事般快步走出了花园。
砗磲里的瑶悦,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无声的听完这一场八卦。
大概是喜欢帝君之故,她日常时也惯穿紫色的衣裙。前日因见帝君考虑到避嫌,也为了显出女儿家的柔美之态,才特意换了身颜色的衣裳。至于躺在砗磲里,也是习惯罢了,同是紫色,外面的人不跳上去看,是看不到她的,在她有心事想安静时,这里常是首选。
此刻,她微微蹙着眉,想着青儿方才说的话。没留神,又有一人走到了砗磲下。
来人清了清嗓子,敲了敲砗磲壳,语带揶揄道:“你这是在里面睡回笼觉呢?可还睡的安稳?”
瑶悦沉默一阵,一翻身,跳了下来,看了眼来人,唤了句“二哥”。
苏陌叶对她调侃一笑,道:“紫纱梦影一佳人,可愿同在下到亭中喝一杯茶?”
瑶悦被他逗笑了,转身先入了亭中。
陌少化出茶炉并一套青釉盏,一边煮茶,一边同瑶悦闲聊。过了半晌,他忽然道:“可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瑶悦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没有开口。
苏陌叶看了眼她面上欲言又止的表情,低头调了调炉中的火苗,续道:“想问帝君和凤九的事吧。”
瑶悦抬起眼眸,看着他一副专心事茶的样子,良久,“嗯”了一声。
陌少提起茶壶给她续了杯茶。
“你小时候,也是见过东华帝君的。这次再见,可曾发觉,他同你从前见他时,有何不同?”
陌少不说,瑶悦还没发觉,可听他这样一说,她就真的觉得,此一番见到的帝君,同从前记忆中的模样,确实有哪里不同,可是她又说不上来是哪不同。
她凝眉想了一阵,抬眼看向苏陌叶,陌少明白她这探询的目光,悠悠一笑,放下手中的茶盏,抬头远望,这样子竟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潇洒。
“世间最为玄妙者,莫过情之一字。在神族的传说中,东华紫府少阳君一直是浮于三清境外,远离万丈红尘的最有神仙味的神仙。他如此活了几十万年,什么样的美人不曾见过,却唯独凤九让他红鸾星动。如果你硬要究出个原因,只能说,他恰巧喜欢的就是她这个调调的性子,她这个调调的人,他想要喜欢,就自然而然的喜欢上了。至于为什么会喜欢这个调调,大概是他们调调相合吧。”
陌少当年的“调调论”,虽然初衷是为了帮帝君诓凤九走上条歪路,但却一个歪打正着,真真启开了她的天灵盖儿,撮合了她与帝君。事后他悟得,他这一通信口胡诌,着实是蕴藏了大智慧的。任凭你给“喜欢”列出多少理由来,说到底,还是这个人独有的“调调”吸引了你,至于什么是“调调”,大概就是他独有的那副德行吧。
他今日的这一篇“调调论”,起初把瑶悦听的云里雾里。她静静的想了好一阵,方才领悟他说这番话的用意。
“二哥的意思,是让我放下帝君,不必再去探究这些因果。”
陌少甚是赞赏的看着瑶悦点点头,“你向来通透。有些东西,早一日放下,便早一日解脱。你既然亲眼见了,也就无需再挂念了。”
瑶悦的神情有些落寞,讲话的嗓音有些干涩:“可是,我偏偏不甘心,不想放下。”
陌少放下手里的茶杯,定定端详着她,半晌,方叹息道:“从前虽知你仰慕帝君,却只道乃是崇敬之情,不想已化成了执念。他既已有妻室,已有钟情之人,你又何苦执着于他?到头来,皆是虚妄。”
几尾艳丽的小鱼悠闲的穿梭在亭底的珊瑚丛中,翩翩摇曳,似游戏婉转。瑶悦出了一会儿神,心中不禁有些羡慕它们这般无忧无恼的样子。
“二哥,你放得下吗?”她喃喃问道。
陌少重新端起茶盏,目光却穿过茶沫,不知落在何处,好一会儿,才轻轻道:“若是有缘,相隔万里亦能相聚。若是无缘,擦身而过亦不相识。我同她,并无缘分,当初的执念不过求一个结果。即便有朝一日得以重见,我仍会同当初一样,助她得到她想要的。”
陌少一番云淡风轻,却并未拂散瑶悦心中的阴霾。
良久,她似乎笃定了心中念头,语带坚定向他道:“二哥,同天族议战,带我同去吧。”
九重天上,洗梧宫中。
太子夜华的书房,此刻甚是热闹,一群人在那里你言我语的商讨政事。
凤九同帝君坐在旁边的闲榻上。她一边认真听着他们说的内容,一边云里雾里的发着懵。
她要上战场,就要参与战事的商讨。但是青丘不善战也不养兵,宗学里也没开过兵法有关的课业,是以太子殿下同众将领商讨战事,她并不能完全听懂。毕竟打仗和打架是不同的。尤其有一样,她看不懂阵法图。
从前看到的刀兵有关的事,多是读上古史时,描述的帝君的战事。虽然说的精彩,但是真正的排兵布阵,战略战术的运用,在史书中并不会详细记载。凤九曾无数次想象过那些著名战事的场景,还有帝君从容指挥,所向披靡的风姿。
她跃跃欲试想亲历战场,除了爱打架,还有一重心思,便是希望能感受下帝君曾经的经历,哪怕只及万一。
她一脸严肃认真的听着他们讲的话,心里默默记下自己听不懂的地方。东华闲闲的倚在一旁,一边喝着茶,一边看凤九的表情。他眼中慢慢浮出笑意。他的小白一向懂事又上进,虽然此刻脸上写了个大大的“懵”字,但还是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