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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云兰就起来把马喂饱,本想出去附近寻几个野果子来充饥,可是又怕顾姜离开了自己的视线,到时候会出岔子,于是只好把顾姜叫醒。
小姑娘还是迷迷糊糊的,眼下浮肿,面色乌青,一看就是极其想睡却偏偏失眠。
好不容易让小姑娘上了马,还得当心小姑娘因为太过困倦而跌下马去。又想在沿途留意有没有野果子或者是可以取水的地方,因此行进的速度大大减慢。
这样的速度让云兰很焦虑,总感觉追兵就在身后了。可是往后望望,仿佛又是一片宁静。
大约一个时辰过去了,云兰感觉到小姑娘晃的不那么厉害了,想必是渐渐清醒了。于是又放缓一点,俯下身回去问“饿不饿?”
顾姜虽然稍稍清醒,可是许久没有骑过马,被马颠的有些头晕脑胀。
“唔…还行,就是颠的难受。”
“我们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起码要走到一个城镇处,这样才不容易被追踪到,可我们至今连岔路口都还没有走到过。”
“兰姨是想去青成郡歇脚吗?”
“没错”
“可是青成郡好像离京城不是特别远啊,会不会很危险啊?”
“可是要去青成郡要经过三次岔路,其余的岔路都是通向更繁华的地方,足已让追兵不知从哪里开始追起,而且只有这一条,离我们要去的地方最近。”
“那…兰姨,你让马儿跑快点吧,我可以忍着,先过了第一个岔路口再说。”
云兰虽然心疼小姑娘,却不得不防范追兵,于是加快了速度。
加速以后一个时辰,她们就过了第一个岔路口了。她们还在路上摘到了一些果子,稍事休息之后又继续赶路。
本来顾姜就出生武家,幼时,骑射之术父亲都有教导。只是后来父亲去了边境,便都撇开了。如今骑久了,竟也慢慢适应了。
速度又往上提了之后,大约半个时辰,两人又冲过了第二个岔路口。
这时两人都真的累了,正好看见前面有一条小河,就想着下去把水囊装满,也喝点水,让马儿也能歇息歇息。
云兰把顾姜抱下来,一手牵着顾姜,一手牵着马。缓缓的从石子坡上往下向小河靠近。
才走到一半,两人就听见了由远及近的,不属于自己的众多马蹄声。
两人面面相觑,都瞪大了双眼,顾姜年纪小,已然吓愣在了原地。
因为这是一个斜斜的小石坡,她们在下方,云兰本想也许他们看不见,拉着孩子立即上马,沿着小河往下游跑,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然而这小石坡土壤贫瘠,植被稀少,在上看根本一览无余。
而好死不死的是,那马儿长途跋涉,已是渴的不行,见那河水近在眼前,却又不让他喝着,心下十分郁闷,便长啸一声,以示不满。
这一叫可好,那追兵登时就锁定了她二人,全部都向河边围过来。
“二位好雅兴,这湖边的风景宜人,想必二位舍不得走了”
领头一个满脸横肉的禁卫军戏谑道。
顾姜不自觉慢慢往后退着,脚都快踩到水了才不得不停下来。云兰把顾姜护在身后,警惕的看着一众追兵。
“这位姑姑真是不懂礼数,人家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大小姐,怎的被你带出来才这一会子,就已经蓬头垢面的了。”
“你们……难道连一个孩子都不肯放过吗?”
云兰绝望之下,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句话。
“这位姑姑言重了,我们这是请顾小姐回去呢,上头发话了,一定要好好的把小姐带回去,小姐刚没了家人,宫里且心疼你呢!”
这时顾姜从云兰身后探出身来
“我虽然年纪小,可是不是傻子,兰姨说,就是你们害死我家里人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领头的放声大笑“不愧是将军府的小姐,有趣!”
说完把手一挥,立马就有两个弓箭手瞄准了她们“怎么?还不快请?”
云兰狠狠的剜了那领头的一眼,拉着顾姜,又把马牵上,向他们慢慢靠近。
“姨!我不要去!为什么听他们的?他们等会就会杀了我们的!”
云兰害怕顾姜挣扎,会让追兵伤了她,忙做出噤声的手势“听话,跟着姨。”
待二人离追兵近了,那领头的就想把顾姜接过去时,云兰右手一动,两根银针就飞向了两个弓箭兵。
那二人立马倒地。云兰飞快把顾姜扯上马,就向前狂奔。
谁知那领头的身后又冲出两个弓箭手来,立马拉弓瞄准。
“保那个小的!!!”
随着一声疾呼,那两只穿风箭飞快的窜出,深深扎进了云兰的后背。
云兰后背像挨了两斧头,就要翻下马来,却还是死死的抱紧顾姜。
云兰一个翻身,后背在地,抱着一个十岁的孩子,加之自身的重量。那两只箭扎的更深,直接穿膛扎心。
顾姜挣扎起来,看着兰姨她身上那可怖的伤口,还有嘴角淙淙流出的血沫。她拼命的摇着云兰
“姨!姨!你起来,起来啊!我们跟他走!跟他回去吧!我们回去,和娘葬在一起。”
云兰只是笑着,抬起眼,费力的摸了摸顾姜的脸,不断的咳着,到底也没说出话来,慢慢的没了气息。
短短一天一夜,顾姜已经失去了好几个亲人。小小的她已经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
如果不是兰姨的血沾满自己的手,她会觉得这又是一个噩梦。
可是这个噩梦已经做到了最恐怖的地方,自己的娘亲却再也不能来安慰自己了。
那一队人马,那凶神恶煞的二十几个禁卫军正在那里等着带她回去。
“小小姐,别犹豫了。跟我们回去,陛下不会亏待你的。”
那领头人见云兰已死,这顾小姐必然是跑不了了。语气也甚是得意。
在顾姜以前接受过的教育里,她就没有见过如此没有天理如此无耻的事。奈何她年纪还小,语言匮乏,只能对着云兰渐渐冰凉的身体垂泪。
“你们,去,把人带过来。”
两个禁卫军听了令,就要下去把顾姜从云兰身边扯下去。
两人刚靠近顾姜,拉扯了一下。这两人就突然倒下
顾姜忙往后一退,呆呆的看着地上血流不止的两个人,那领头兵一下子慌了神,他自然知道以顾姜一个小小的姑娘不足以将这两个士兵一击致命,难道她们的身边还潜伏着高手?
他左顾右盼了一会子,巍巍的挥了挥手,压制住自己的颤音
“一个小丫头都拿不下来?再给我上!”
又有四个禁卫军围上去,这一回还没有到顾姜的跟前,这四人就扭曲着倒下了。
这下子这一群人是彻底慌了神,几个平时训练有素的,还知道赶紧下马隐蔽自己。而几个年轻的小卒竟撒腿就往后跑。才跑了没几步,也是脸蹭黄土,血落泥沙。一下子二十个人就少了一半。
顾姜一边慢慢往后退,一边四处张望。而那领头兵更是彻底的失去了冷静:
“谁!?我们是皇家的人!皇家的人你也敢动,不要命了?快给我滚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就从山坡上的树上掠出:
“我不管你是皇家的,还是绿家的,只不过从此诸位都要一埲黄土,此地为家了”
领头兵想要指挥弓箭手,可是扭头一看,那弓箭手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死了。他一见势头不好,迅速在马背上伏下身子,打马逃命。
可是那人手腕微动,从衣袖里射出十几发袖箭。那剩下的几个人便也当场一命呜呼了。
顾姜再如何懵懂,此刻也知道了此人是救了她命的好人。她稍稍放下心来,她直愣愣的看着那个人。
在这个时候的顾姜眼里,这个人就是一个俊秀,威风凛凛的大哥哥,当然,岑历在她以后的生命里,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存在。
不过此刻,顾姜只是呆呆的望着她。
“你是谁啊?”
“小妹妹,先别管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不过我知道我们现在要马上离开这里,若是再来一拨人,我可就打不过了。”
虽然岑历这么说着,可是顾姜仰头看着他那一张笑眯眯的脸。她觉得就是再来一拨人,他还是可以打过。
看着岑历的脸,她第一次对温润如玉这个词有了深刻的体会。他那哄小孩的语气,柔柔的眼神,和兄长的外放不羁不同。这人是敛蓄而温润。
当然,那时的她没有这么多的想法。这些都是后话了。但是她在经历了如此之多的变故之后,面对这个刚见面的人拉着她的手要把她带走,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警惕。
岑历拉着她转到一个隐蔽的山坡之后,牵出一匹马来,小心得当的把顾姜放上了马。又干净利落的翻身上马,便开始飞快向前疾驰。
顾姜一手抓住缰绳,一手轻轻扶着岑历的手腕往后回头。她看见兰姨还是那样孤零零的趴在地上,她没了母亲,哥哥也了无音讯,才认了兰姨,可是才过了一晚,兰姨也死了。突然,她想到了兰姨说的外祖,她一下子抓紧了岑历的手腕:
“这位大哥哥,我。。。我要回去。“
“你要回去?回哪里去?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是要抓你的?“
“那个。。那个躺在那里的人是我的兰姨,她和我说我有外祖父,在很远的地方,我,我想去找外祖父。“
虽然顾姜这话说的有点不着头脑,但是他还是很快就明白了顾姜其实是想回去翻那个兰姨的包裹。
“你是要去那个包裹里面找信物线索一类?
顾姜低着头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这岑历皱了皱眉,稍稍思量,便干脆利落的调头转身。顾姜虽然一心想去翻找那个包裹,可是她隐约知道回去是极其危险的,心中两相挣扎之际,见他居然如此果决的调头,心中还是有些惊讶。
奔至那一地狼藉之后,顾姜被抱下来,她立马扑向兰姨。摸着兰姨的脸呜呜的哭泣。于是岑历便帮她翻开了兰姨的包裹,左右翻找,几乎把包裹里的每一个东西都倒了出来,可是除了一些衣物和碎银子,就再没什么特殊的物什。
“小妹妹,这个里头什么也没有,我看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顾姜擦了擦眼泪,克制着自己的伤心慢慢走向马匹,可是听说包裹里什么也没有,她还是心里怏怏的。
“我没有见过自己的祖父,所以。。。所以如果没有兰姨,我。。我也找不到祖父了。”
岑历正欲安慰顾姜几句,忽然从他们刚刚返回的那个方向传来了马匹声。岑历一听动静迅速抛下了马,拉着顾姜飞身进入了草丛。
在隐秘的草丛里,二人看见一队五十人左右的人马正追赶一个骑着马,身披铠甲,可是衣着不整,血迹斑斑的人。然而那个人的马看起来也是伤痕累累,又筋疲力尽了。那一队人马很快围住了那一人。而这一群人离顾姜她们不过也只是七八十步的距离。
待顾姜把他们这一群人看了个清楚,她险些疾呼出声。那个被追赶现在被团团围住的人,就是她日思夜想的爹爹!
是爹爹啊!爹爹回来找她,回来救她了!她有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可是又有一种对当下这种危险处境的极度害怕。两种情绪交织下的她,脑子里现在是一团浆糊。她甚至就要挣脱岑历的怀抱,冲出去叫爹爹了。
感受到顾姜的这种情绪,岑历迅速的搂紧了顾姜:
“小妹妹,你干什么?这个时候出去,不是送死?“
顾姜压下自己的激动,也压低自己的声音“那个,是我爹,我亲爹!我要出去。”
听了顾姜这话,岑历很是惊讶,可是他把顾姜搂的更紧了“那你更不能去了,看他们这势头,是要把你们全家都杀死,这个时候你一个小姑娘出去能有用吗?而且这些人看起来足足有四五十人。我也打不过。”
两人说话间,那个包围圈缩的越来越小。看着那些人一步一步的逼近爹爹,顾姜整个人都在发抖,眼泪已经马上就要喷涌而出了,即使那一个场面还没有出现在眼前,可是昨天娘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今天兰姨又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仿佛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可能要发生什么,她在心里面拼命否认,爹爹是最厉害的大将军啊,那些坏人都怕爹,娘说过,爹打退了好多边境的坏人,还是辅助陛下登基的大功臣。怎么会被这几十个小喽啰轻易打倒呢。
然而这个时候的顾将军其实已经被人追赶了一路了,他不知抵抗了多久,杀死了多少追兵,他只是想赶到京城去,想去救自己的妻儿。
可是现在他浑身都是伤,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知道自己都已经是这步田地,可能妻儿也已经惨遭毒手了。他万念俱灰。这些顾姜都不知道,她只是瞪大了已经蓄满了泪水的眼睛,她看见那一把锋利的红缨枪刺穿了爹爹的胸膛。在爹爹从马上摔下来的那一刻,她感受到身后的大哥哥用力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当那一群人一边骑着马从爹爹的身上踏过一边还用长枪扎向爹爹时,身后的大哥哥死死的扯住她想要冲出去的身体。
这一切的动作行云流水,没用多少时间。可是在顾姜的眼里,就像是过了百年千年,就像是她在草丛里,等待了一个天崩地裂那么久。
待那些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她们的视线中,顾姜才像一只敏捷的翠鸟一样扑上去。“爹!”一声疾呼,颤栗不已,撕心断肠。以至于后来岑历回忆起这一幕,那声音都还缭绕在自己的耳边,让他惊叹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怎么会发出如此凄厉的声音。
顾将军本来已是弥留之际,听到此声疾呼,又瞥眼看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宝贝幺女儿。竟如一只打挺鲤鱼一般坐立起来。“姜儿?你怎么?你阿哥和阿娘呢?”
“都。。都没了,都没了,娘在我面前,用她最喜欢的那个簪子,娘听说您要回来特意为您带上的那个。。。”
“好了,爹都知道了,不怕,告诉爹,谁带你出来的?”
“兰姨,说是娘的亲妹。她就躺在不远处,也……”
“云兰也?唉,罢了”
说着又看向那位救人的哥哥
“他?”
“爹,就是这个哥哥把我从杀死兰姨的那群人的手里救下来的”
“原来。。。原来是恩公”
岑历听了迅速向顾将军走去
“久闻顾将军威名,家父常常说想要与您结识,未曾想到我居然在此种情境下与您见面,对了,我叫岑历,家父是清樽阁阁主”
顾将军此时已是虚弱至极,可是听了这话,竟然发出了中气十足的大笑“好啊,天未曾亡我顾家!”说完又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条沾满血迹的链子。
“姜儿,你兰姨想必都说与你了,你今后随身带着这个,日后你长大了,记得去寻你祖父,你母亲的娘家人”
“爹!你说什么呢,你和我一起去找外祖父吧,养好了,我们一起报仇,好么?”
顾将军只是微微一笑,此时他的嘴角已经源源不断的渗出血来。他望向岑历
“少阁主,没想到在我顾氏遭遇此等灭门之难之时,小女竟然遇到少阁主相助,我早已想与你父亲结识,可现在只能等来世了。请少阁主收留小女,不要让她过早起那报仇的念头,若小女幸得你父亲庇护长大,我保证清樽阁将世世代代,生生不息,无人可以撼动。”
岑历心中震撼,可是还是快速答道“将军,我早有此意,若不是小妹妹想要回来,在她姨身上找她外祖父的线索,我早已带她向阁里去了。
“爹,你说什么呢,你要是抛下我,我就和你一起去见娘亲,我绝不独活。”
顾将军笑着摸摸顾姜的头
“乖,别说傻话,好好长大,别总想着报仇,爹在天上看着你,永远念着你。保佑你”
顾姜听着天上二字,已知事情无法挽回,早就瞳孔微缩,切切的悲意从心中澎湃涌出。看着爹逐渐冰凉的身体,衣服上混乱的血迹,和那坠坠而落的烈血夕阳,终于在一声猛烈的抽泣中,背气晕厥。
岑历迅速接住顾姜,把她的两只鞋脱下扔向河中,又扯了顾将军的护腕放入怀中,便把顾姜放上马,策马而去。
岁末,除夕夜里,宫里内歌舞升平。尽然宫中宫外都发生了巨变,可是仍不妨碍该尽兴的人尽兴。
昭建十年宫中数旨齐发昭告天下
宜妃娘娘殁,其子卫矢渝血统不纯,判流放,永不得回京
将军顾兆冲,谋逆未遂,全家问斩,长子顾羌秽乱宫闱,凌迟处死。剩余家丁变卖为奴
大约,在世人眼里,奸佞尽除,一切污秽都在新年的扬扬大雪里融尽了。
当然,正如人都会怕死的天性,对于禁卫军来说,顾家未见尸首的小小姐,流放途中逃走的卫矢渝,都不会再有人提起半个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