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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埙

作者:路边的大亭子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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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的雨和漠北的不一样,漠北很少下雨,很多时候雨落下来,一点点,断断续续,地上点出了一个一个的暗点,南方的却成雨帘将屋内暖暖灯火和外面黑夜隔成了两个世界。

    杨止坐在房内,端看着一个黑色的埙。

    阿伏于站在角落里,黑埙是四年前大人醒来后,咬着牙到大公子房间问他是否可以将一个八孔的黑埙赠予他,大公子杨莫喜欢收集乐器,房间里多得是箜篌古琴,只不过是吹奏的埙,既然问了,哪里会有不给。

    杨止像捧着稀世珍宝回到房间时,后背的伤口又铮裂,后背白色的中衣血迹斑驳,药童要给杨止换药,他却把药童和阿伏于都赶出了房门,把自己锁在了房里,无论他们在外边如何叫喊,都没有回应。

    两天之后,门开了,家人过来问他怎么了,杨止摇头,默然不语,铮开的伤口和两天未进食而苍白的脸上犹如失魂一般的冷而痛苦。

    这个埙完好无损,可以吹响这个埙,里面却没有他想听到的声音。

    他把那个黑埙系上了一条红色的丝,放在怀里。

    这个埙他每天都带在身上。

    粗糙的指腹在光滑的埙面摩擦着,闭着眼,杨止记得它上面的每一个孔位、每一条裂纹。

    战事从早晨延续到了第二天的下午,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冲锋,白马城的城墙下丢弃了无数的尸体,堆叠成一座又一座的小山。

    杨止手里挥舞着铁槊,犹如一把尖枪插入敌军中,身后的士兵紧跟着冲锋,挥舞着大刀砍杀,蜂拥的两片兵海瞬间扭曲交织在了一起,血肉横飞。

    枪头的红缨吸血已经吸不下血,在枪杆蜿蜒染红了他的右手,一个敌将骑着马想他冲来,杨止面无表情,反手槊一横,铁槊没入了敌军的身体,卡住了肋骨拔不出来,便劈手夺了他的大刀,向前走去,无悲无喜,也不知道停歇。

    后边亲卫在呼唤着他不要再往前,阿伏于被三个敌兵纠缠着,满脸是血嘶吼着:“将军,你回来”

    前面穿着盔甲的男人没有回头,“入武”是一种何等玄妙的境界,许多武将对此一生可遇不可求,破而后立。

    杨止在远方挥舞刀,刀神的血槽像条小溪涓涓流进脚下这片土地,至死也不知疲倦。

    但对于杨止来说,这次破后,就没有办法立了,入武是将士的“大杀器”,仿佛周围的时间变慢,犹如浑身上下都有了眼睛一般避开了敌人的刀枪剑戟,对于冷兵器世代靠肉搏拼出来的胜利,入武仿佛神助。

    怀中的埙依然冰凉,杨止嘴角想扯出一个轻笑,却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血混着泪水凝固在嘴角。

    阿罗,这次我可能真的停不下来了。

    很多人在他的身前倒下,拼死在他的手臂留下一刀,他的左腿中了箭流,背后的铠甲被冲击了多次,镶嵌的甲片已经掉落了大半,映衬着肩膀的一团模糊。

    他身边的敌兵越来越少,这个男人仿佛就是地狱来的修罗,身上插满了箭矢,却仿佛不知道疼痛。被他扫一眼,便让人惊惧这煞气如实体般布满四肢百骸,闪神间,就能让人变成剑下亡魂!

    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杀戮机器。

    都怕了。

    阿伏于终于挣脱了保卫,奔到了刚又了结了一个敌兵的杨止面前。

    “将军,将军不要再往前去了”阿伏于一边防备着随时可能冲过来的敌军,一边拦在杨止面前。

    他没有停。

    “将军,将军你醒醒啊,不能再过去了”,杨止依旧跨着步向前。

    “不能再去了!”阿伏于的喉咙都要撕裂了,单膝砰的一声砸向地面,双手抱住杨止的腰,掌心却摸到一片濡湿:“少爷,你醒来啊,阿伏于求你了,你醒来啊!”。

    入武,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不能醒来,便是地狱,屠万人。

    杨止,疯魔了。

    黑暗中传来了一句叹声:“阿止”。

    他的身体停顿了一下,高大的白马城模糊了轮廓,大滴大滴的泪砸向这片疆土,晕出一圈一圈暗红。

    阿罗。

    阿止,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唱歌了。

    空气里传来女子温暖的嘱咐,炼狱般的战场传来了一阵清响,如同她第一次见到他般。

    少女抬起胳膊,脚步微探,开始舞蹈。

    不停旋转,宽大的衣袖带起阵阵清风。

    一声又一声的呼声穿过森森白骨。

    那倔强的身影终于停了下来,那颗盔甲下面的永远不曾低下的头颅艰难的扯出了一个微笑。

    阿罗,是你回来了吗。

    一点复一点的模糊,转动的风渐渐平和,

    插满箭矢的躯体再也支撑不住,双膝激起一层层土。

    阿止。

    杨止艰难的晃动着头,手掌满是细小的伤口,沾满了尘土和鲜血混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是什么颜色,他向前探想要抓住些什么。

    耳朵充满干涸的血,他听不到。

    阿罗,你在哪里。

    似穿过洪流直到最后一刻的精疲力竭。

    阿止,以后你都要好好地。

    怀中的黑埙掉落,布满了裂纹,碎了一地。

    窗外的雨没有停的迹象,夏雨时间总是长些。

    阿伏于和黑暗融为了一体,他随侍左右,每天晚上大人会看黑埙,神情是浸了血般的沉默。

    他一直以为这个埙会指引他找到叶玥,现在找到了,它却并没有产生什么特别。

    但也不要紧,他已经找到了。

    手里的黑埙已经粘上体温,杨止把黑埙放回怀里,淡不可闻的笑了。

    阿伏于黑暗中的脸出现了一瞬间的诧异,呼吸声不由一重,连忙告罪。

    杨止没有怪罪,只挥手让他出去不必候着。

    起身走向专门准备写字的沉香木桌。

    微弱的灯火在夜雨中摇曳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