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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锦愤愤起身,走出房门,却不解马缰,从马背上取出一个酒瓶,嘴里叹道:“这一瓶正宗杏花村老酒,便宜了宇文豹子。”
说完,他用力将酒瓶往空中抛去,酒瓶快落地之时,方潇洒接住,眼睛瞟着不归,见他不为所动,便再次用力上抛,抛出之后,扭头就走,任由酒瓶坠向地面。
眼前一花,不归已飘出房外,稳稳接住酒瓶,双脚轻轻蹬地,又飘了回去,步态冲虚容若,无声无痕,嘴里兀自说道:“酒至我家,只能空瓶出去。”
湘柳也双手叉腰,喝骂道:“慕华将军,进屋吃饭吧,难道要我三催四请?”
文锦这才极不情愿地回房,坐在桌旁,夹了一块鸡肉吃了,说道:“若不瞧着嫂子这一手厨艺,谁愿意跟你坐一起?”
湘柳给他二人倒上酒,文锦举杯向不归示意,不归便跟他一碰,二人相视大笑,仰头一饮而尽。
酒程过半,文锦便已微醺,忽然惆怅不已,低头叹道:“不归说我功夫乃三流角色,叔父说我于兵法一知半解,如无赖打架一般,我娘说我于音韵之道,实属五音不全,义父又说我在儒学大家面前,直如文盲一般,我为何如此失败,真是猪狗不如之辈,唉!”
不归也已亢奋,笑道:“你尚有自知之明,孺子可教。”
湘柳却沉思不语,良久方说道:“锦郎为何如此意兴阑珊,你于黑暗之中,已入大道之门,只是无人为你掌灯,你不自知而已。”
文锦不解,眼神迷离地看着她,淡淡说道:“嫂子不必宽慰,文锦有自知之明。”
湘柳正色说道:“批判你者,俱都是顶尖角色,说你三流,表明你已登堂入室,能将四门学问练到登堂入室者,已非凡人;锦郎用心纯粹,纤尘不染,我与不归有何不知,假以时日,必能登峰造极,若再融会贯通,集成整合,形成自己之风格,无须样样顶尖,一样是天下第一人。”
文锦呆若木鸡,酒已全醒,心中划过一道明亮的闪电,仿佛开启大道之门,迎来第一缕曙光,他忽然下桌,起身对湘柳躬身一揖:“嫂子就是文锦掌灯之人!这岂不是如之所说之气质。”
湘柳微笑道:“正是!”
不归也笑道:“不是无须样样顶尖,而是不能样样顶尖。”
文锦惊问:“为何?”
“一是精力不支,若强求某样顶尖,必然无力钻研其他学问,二来精通一样,便易固步自封,睥睨天下。“
湘柳白了他一眼:“便如你一样。“
文锦使劲憋着,还是吃吃笑了。
酒饭之后,湘柳要沏茶为他二人醒酒,文锦挥手止住,说道:“嫂子不用,要说醒酒,此物最好。“ 说完,熟练地弯腰,打开身旁柜子,从里面拿出两根带须的白萝卜,递与不归一根,自己大大咬下一口嚼了。
见湘柳笑得满脸通红,不归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文锦颇为奇怪,劝道:“不归为何不吃?这白萝卜已然放干,失了脆性,不过醒酒尚好。“
不归忙起身来到柜旁,打开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里面的白萝卜,只剩一半,他颤声问道:“你说这是何物?“
“白萝卜啊!“
“你每次酒后都吃?“
“是啊,每次在你家饮酒之后,我便吃上一两根醒酒,就是口感不好,根须也多。“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白萝卜啊!“
不归勃然大怒,青筋暴起,喝骂道:“此乃人参!辽东高山老参!我当年特意去辽东采的,一来给湘柳补身子,二来万一世道有何变故,这便是一大笔财富,你,你居然当醒酒之物吃了一半。“
文锦呆住,便觉窘迫不已,只好点头叹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湘柳却突然大悟,笑语盈盈说道:“锦郎受谢长安一掌而自行恢复,岂不是因为他补了这许多人参之故,果真如此,倒也物有所值。“
不归兀自怒气难消,胸膛起伏不已,想了一下,还当真如此,便说道:“又救你小子一命,看湘柳之面,罚你往后每月给我好酒一瓶。“
文锦忙点头道:“这个容易,这个容易。“
文锦回府直奔正堂,家人正等着他开饭,冯氏见他进房,劈头便抱怨:“说好回家吃饭,就不能早点回来吗?”
文锦笑道:“我去了一趟安东侯府,墨霜母亲也有些东西给她,我一并带回来了。”
宇文化成捻须笑道:“锦儿宅心仁厚,如此措置甚好!”
冯氏这才招呼他吃饭,又指着旁边一个大包袱说道:“今晚辛苦锦儿,这些都是娘给燕子预备的东西,她在里面必定受苦不少!” 说完便垂泪,宇文化成也默然不语。
宇文豹劝解道:“爹娘也不用太过伤情,果如锦郎所说,燕子很快也就回来了。”
文锦哈哈大笑:“娘,你这么大一个包袱,我如何能带进去,守陵之羽翎军士,又不是瞎子。”
冯氏神色暗淡,无奈说道:“锦儿若是为难,那就算了。”
文锦忽然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问道:“你们真以为燕子在里面受苦受难,如在牢狱一般?”
众人即刻怔住:为太子守陵,可不是如在牢狱一般!
文锦便得意地说道:“我与如之交好,早已将燕子在里面居所,布置如同在家一般,日常所需,随时传递,就是燕子爱吃的青梅鳜鱼,也隔三岔五找人送进去,如之安排之下,我每月也能进去探望,燕子在里面心绪颇好,只是时时惦记你们,听说自己当了小姑,她高兴得直跳呢!”
众人听他所说,都高兴得脸上放光,冯氏与柳依依更是垂泪不已,却听文锦又说道:“我以燕子兄长之名,时常赏赐羽翎军士,军士颇为照顾。”
说到此处,他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随即轻叹一声,又说道:“我升将军之后,俸禄不少,一多半都花在燕子身上了,虽然不时找叔父打打秋风,毕竟还是亏了义父和娘,文锦心中甚是不忍!”
冯氏早已忍不住,起身抱着文锦,涕泣道:“你是娘的好儿子,好女婿,娘这一辈子有你,真是上一世修来的福。”
宇文化成一向老成,也不禁潸然泪下。
“哗啦”一声,元庚挑帘闯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切阻止道:”文锦公子,你今晚不能去!“
变起突然,众人大吃一惊,房中一片死寂,文锦忽然大声喝到:“大胆,正堂乃府中禁地,你敢偷听!“
元庚跪在地上,痛哭不能自已:“老奴该死,公子今晚前去探望小姐,太尉已经得知,早已布好陷阱等着你!“
宇文化成寒毛倒竖,喝问道:“你敢私自向太尉传递消息?“
元庚点了点头,痛苦不堪之下,脸颊竟至扭曲,已经哽咽不能成声:“我此前所送之情报,皆不痛不痒,太尉便威胁要害我儿子,老奴迫不得已,昨晚路过书房,听公子说要去探望小姐,我就告诉他们了,太尉让我配合拿你,承诺事成之后就放我儿子,给我银钱,让我全家远走高飞。”
文锦大惊失色,后怕不已,忽然暴怒地问道:“你为何又示警于我?”
元庚痛哭之后,已经恢复平静,惨然说道:“公子宽仁待下,依理治府,老奴都看在眼里,我背叛宇文家一次,公子虽然防备,并未作践于我,还周全我的体面,老奴实在不忍再陷害公子!至于我儿子,就让他认命也罢!”
房中一片沉默,众人惊骇不已,连彼此心跳,都清晰可闻,良久,宇文化成方叹道:“锦儿,难得元庚迷途知返,今晚只好先不去了,我们好好商议一下,如何善后。”
冯氏也垂泪说道:“也只能如此,总不能把锦儿也搭了进去。”
宇文豹无话,起身将元庚扶了起来,便扭头看着文锦。
文锦凝眸沉思片刻,忽然爽朗一笑,说道:“向死而生,绝处求命,我若不去,元庚的儿子性命不保,所以,我必须去。”
见众人惊诧,他继续说道:“只是要换一个去法,这样,娘跟我一起去。”
宇文豹若有所思,突然笑了:“锦郎单独去,是男女私会,乃灭族之罪!娘一起去,便是儿子带着娘,去看望女儿,当然情有可原。”
文锦接口笑道:“豹兄才思敏捷,不但是情有可原,而且天理人情,不得不如此,即便闹到御前,也未必是坏事!“
见众人怔住,他突然脸色一沉,快速说道:“娘,你去换男装出来,嫂子你帮娘一下。“
然后扭头对宇文豹说:“豹兄饭罢,带上元庚,去他儿子误杀那人家里,尽力赔偿他们,不必心疼银钱,若银子不够,尽管去安东侯府支取,务必说服他们撤诉,我明日一早,带上乞伏如之去执金吾衙门,他是桑平上司,没有苦主控告,便可让桑平放了元庚的儿子,如此,太尉尚未反应,元庚之子已被我们救走。”
宇文豹疑惑地问道:“如之若跟他父亲一伙,又如何会为你出头。”
文锦自信地笑了笑:“以我与如之交情,必然不会,若果真如此,我也利用他一次,元庚之子再不救出,就没有机会了。”
元庚听罢,重新匍匐在地,痛哭不已,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如狼嚎一般,吓得冯氏和柳依依浑身起栗,却听他哽声说道:“老奴才来世今生,做牛做马报答公子!”
文锦也甚是感动,劝道:“你不必太过伤情,此后,你堂堂正正做人!”
宇文化成也甚是嗟呀,思谋良久,忽然双手一拍,叹道:“锦儿临机善变,思虑渊深,间不容发之间能做出如此精细安排,义父不得不服,此番棋局,看似凶险无比,实则看得极准,一击之下,稳操胜券!文锦有统帅之才!”
恰好冯氏一身男装走了进来,听宇文化成如此说,便双眼放光,兴奋不已,急促地问道:“锦儿,娘今晚算不算行走江湖?”
文锦笑道:“极其凶险那种!”
冯氏听完一脸得意,冲宇文化成吩咐道:“你今晚帮依依带孩子!”
众人便压低声音吃吃偷笑,文锦悄悄对宇文豹说:“让你媳妇儿跟义父好好聊聊,增进情感。”
宇文豹会意地一笑,便带着顺儿,与元庚匆匆出了门,文锦看天色向晚,也带着冯氏出了府门。
大门之外,猎猎秋风,落落晚霞,是一个及其美丽的秋日傍晚,文锦无心欣赏,见小兴儿已牵出两匹马,便拉过一匹,纵身跃上马背。
却听冯氏在身后愁苦地说道:“锦儿,娘不会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