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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旨太监在云薇面前不敢有任何倨傲之色,谦卑恭顺极了。
没等云薇开口,小太监抢先把自己的底细交代清楚了。
他是贺太监的干孙子,向上巴结许久才混到皇上跟前当差。
他相貌清秀,嘴巴又甜,正好皇上看过女侯后,一眼看到了他。
皇上指他出宫传口谕。
云薇问道:“这么说,皇上看望女侯时,你在皇上近前伺候?有没有听到太医怎么说?”
传旨太监躬身道:“奴才站在外面,浅浅的听了一耳朵。
太医说,女侯思虑过重,长久睡不好,说是脑子里的病——具体如何,奴才不懂太医的说得病情。
不过,奴才瞧着女侯的脸色极是难看,苍白如纸。
听伺候女侯的人提过,女侯最近总是说头疼,吃了好几副汤药不见好,病体更显沉珂。”
云薇点点头,示意继续说下去,略带担忧看了一眼姜氏。
不是当事人,云薇无法规劝姜氏。
毕竟,姜氏才是从女侯肚子里爬出来的,她们是亲生母女!
太监继续说道:“女侯豁达,并不惧怕死,皇上询问女侯最后还有何要求时,女侯只说了一句,想见一见姜夫人。
她说,自知没脸见姜夫人,她自己提出见面的话,姜夫人未必肯答应,只有求皇上再开一次隆恩。
女侯特意说了一句,皇上叮嘱奴才加上转告云姑娘,女侯不是要挟,并非姜夫人不孝顺,一切都是她不好,她想最后再见一面姜夫人。”
并非道德绑架必须去见女侯,也不是故意对外散步姜氏对生母绝情,云薇脸色好看了几分。
“薇薇,我去见她最后一面,你别担心了。”姜氏从东厢房走出来,云薇顺势起身,说道:“我陪您一起入宫,万一出了岔子,您有个商量的人。”
姜氏点点头,“倘若她真不好,你是该去见见,别留下遗憾。”
“人知将死,其言也善,我推测她应该不会再说让娘难受的话了。”
云薇亲自扶着姜氏上马车,想到女侯脑子病了,寻常时就不怎么好使,没准临期前再恶心人一把,“万一她说了不中听的话,您别往心里去。”
姜氏拍了拍云薇的手,说道:“我有分寸,薇薇,我无错,不心虚,早就说过,她是好是坏,同我无关。
我无法为她再落一颗泪儿,她的话中听还是又让我原谅,体谅她苦衷什么的,我都不在意。
真的只是送她最后一程。”
“我担心她说几句软和话,在您面前忏悔,一旦她真走了,您会难受。”云薇唇角牵起,“母女天性是抹不去的,到时您别太伤心,毕竟您现在身子状况不同以往。”
姜氏重重点头答应下来。
马车很快来到宫门前,姜氏扶着云薇的手往宫里去。
因有皇上口谕,宫门口的侍卫稍稍检查后很快放行。
传旨太监去皇上跟前复旨,另有太监在前引路,云薇来过皇宫多次,对那条路去何处并不陌生。
相反姜氏入宫次数很少,不熟悉皇宫宫殿位置,又因存了一分心事,没有注意方向。
云薇突然问道:“女侯安置在何处?这并不是去女学的方向。”
太监躬身道:“皇上让女侯住在兰溪阁,那里环境更好,适合调养身体,女学方向属于后宫之外了,人多口杂,太过喧哗。
太医建议皇上说,女侯最后这段日子需要安静。”
姜氏看过来,用眼神询问云薇是否有问题?
云薇摇摇头。
听起来很正常,可是兰溪阁安静是真安静,离着江氏母女住的地方真不算远,不过十几步路。
不过,皇上把女侯安置在靠近江氏的地方也说得通,女侯养了江氏这么多年,不是亲母女也算是干亲了。
女侯年少守寡,亲生的女儿又不理会她,江氏也该在女侯床前尽孝,不至于让女侯走得太凄凉。
云薇又提了一分小心,轻声说道:“兰溪阁离着碎玉轩很近,就是江美人住的地方。”
姜氏神色微怔,想明白江美人是哪个后,慢悠悠说道:“入宫有一年了,她还是个美人?!不是听说很得宠吗?”
“她这辈子都只能是美人!”云薇说道:“太后娘娘出宫修养凤体,宫里有万娘娘,她进不了位份。”
“你这么说,我又什么可怕的?碰上了就碰上了呗。”姜氏笑道:“难道我一个堂堂的状元娘子,翰林院侍讲兼御前行走的四品官夫人会怕一个后宫的美人?
我的品级无需向江美人行礼,何况我堂堂正正,不似她藏头藏尾,我敢走在人群中,她呢,这辈子只能躲在碎玉轩!”
云薇点头道:“这倒也是,比什么您都不输。”
“孩童心性,好就是好,无需去做比。”姜氏挺了挺腰,稍稍锤了锤,说道:“碰见了,不搭理就是了,碰不到,更好。”
太监加快步伐,总觉得自己听到了不该自己知道的事,可有什么办法,他不能把耳朵堵上。
碎玉轩,穆凰舞焦急的走来走去,面色时而激动的红,时而恐惧的白,“云薇谨慎聪明,万一她看出端倪怎么办?
而且我听说……姜氏懂得医术的,一旦她看出外祖母并非得病,是中了……”
“噤声!”
江氏眸子闪过一抹厉色,头上已经长出了浓黑的头发,面容娇好,可她整个人都显得阴郁缠身,消瘦得很,“女侯的病同我有何关系?又不是你下毒害她?
她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看她不顺眼的人多,人又上了岁数,身子撑不过去了。
太医都没看出女侯中毒,姜氏不过是个半吊子,看几本医书,给自己解了毒,经营起药膳就当自己是能医治百病了?
命妇们指着她赚钱,这才捧着她,做生意哪有一直顺风顺水的?
等她赔了银子,今日称赞她的人,明日就是骂她最凶的!”
江氏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憋屈沉淀在胸口多年的郁气就在今日出,“当她风光时,周围都是好人,一旦落魄不如意,身边全是坏人。”
她就是例子!
当她是女侯爱女,穆地主王妃时,哪个不是端着笑脸,和善无比?
她入宫做了美人……给她送饭菜的宫女都敢对自己翻白眼。
江氏说道:“你亲自去寻皇上……按照我吩咐的说,皇上不会放过这一次机会。”
“娘,您的身子?”穆凰舞于心不忍,眼见着江氏再次吞服了一把味道很不好的药,“已经够了,那样的药吃多了,对您伤害太重,皇上会相信的……”
“你不懂,这是我唯一的一次机会!”
江氏忍着强烈的恶心,药丸如同火球一般炙热,顺着喉咙同食道滚进胃部:
“我已在地狱,姜氏凭什么不下来陪我?听说她怀得是双胎……呵呵,最孩子没了,她却活着,痛苦至极的活着!
眼见着丈夫嫌弃自己,眼见着女儿落到凄惨的境地,当年我就是没能躲开,才会碰见了那个男人。
一样的状况,我不信她就能忍住,能躲开去。”
江氏仿佛才是受尽委屈,被亏待的那一个,愤恨不平,又说道:“都说我雀占鸠巢,都说我的不是,是我对不起她。
当年……当年我年岁尚幼,又不懂事,长辈说什么就相信什么了,姜家说我才是女侯孩子,将我给了女侯。
我哭着闹过,还是被送到女侯跟前,我能怎么办?
那时候女侯还不是女侯,只是一个有点银钱,被杨公记挂上几分的寡妇,她一向清高,要求极多。
我为成为让她骄傲满意的女儿付出了多少?头几年我做梦说梦话时都在背诵文章,天不亮就要起来练武。
我勤学苦练赶不上杨家女公子,她嘴上没说我不争气,蠢笨如猪,像她那样的人不需要是明说。
只要一个眼神让我的心被切割成碎片,我受过的苦远胜姜氏,偏偏这些话我不能说。”
穆凰舞眼里闪过心疼,从小在女侯身边长大,她感触更深。
江氏年少时受过的学习之苦,穆凰舞都受过,而且比江氏时更为严格。
江氏叹了口气,“我被陷害,被男人破了身子,不得不生下你们兄妹皆因我是女侯的女儿!
那个贼子不仅得到我的人,还折磨我……逼我探听女侯的藏宝秘密!烈火焚身的痛苦烧得我骨头苏了,只能听从贼子。
被穆地主抛弃后,我……皇上又对我抽取真气,皇上没拿我当人,这一切都是我代替她承受的苦难。
倘若当初我们不曾换过,我还是伯府嫡长女,能嫁一个如意郎君,穆地主看似温柔,实则他那颗心暖不化,丝毫不懂夫妻情趣。
这一切的苦难本该是她的,是她对不起我……”
江氏脸庞多了狰狞,越说底气越足,“不怪我算计她,我只是……让她体会到我的痛苦罢了。
凭什么她一个寡妇能嫁给云中君?又被云中君捧在手心里?凭什么她还能再怀孕?
而我想为皇上生个骨肉,都不被准许?每次侍寝承受虐待,事后还要在太监的太监的嘲弄目光下喝下凉药,伤身又伤心。”
“娘别说了,您没错,是该让姜夫人知道您的不容易。”穆凰舞握紧粉嫩的拳头,“都拿您早知换女真相说事,说您暗害云薇,她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说风凉话的人处在您的位置上,我不信她们会主动揭穿真相!
毕竟,娘受了那么多苦,离开姜家太多年,早已对亲生的父母兄弟没多少情分,不舍得女侯也在情理之中。
就算当初落水的事有您的意思,您也不是挑个癞子,董公子是读书人,品貌上佳。
再看姜家其余女孩的婚事,真就姜明熙嫁得最好!”
穆凰舞缓了一口气,继续给算计姜氏找借口,“姜明熙把婚事退给云薇。同您有何关系?当时,您还想让云薇做您儿媳妇。
大哥当时便心仪她了,只碍于她闺阁名声不敢张扬,她转头攀上靖王,否认以前给大哥写过书信。
云薇虚伪至极,她才是最贪慕虚荣的一个!当不起世人对她品行的赞美,她同她那个娘一样,都是依靠着男人生活!”
穆凰舞重生后好像没赢过云薇,处境越来越不好,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过上辈子的记忆。
或是她真的重生了吗?
云薇是最大的变数,正因为云薇活着,一切都变了。
穆凰舞再不敢凭着先知先觉去做事,靖王能同大皇子渐行渐远,做了闵王的义子,皇上对大皇子越发冷漠,意图废储……这任何一件影响当下局势的大事。
在她的记忆中并没有发生过。
前世大皇子到死都是皇上最疼爱的儿子!
大皇子死后,皇上身体快速垮下去了,同杨皇后斗争失败,皇上含恨而终,不甘心闭上了眼,却留下一道口谕给穆阳——为他同穆晨报仇!
江氏眸子一闪,“别跟我提不孝子,他眼里就没有我,本来他去辅佐太子,我以为他懂事了,可川蜀之战后,他宁可留在川蜀剿灭乱党,也不肯回京来帮我一把。
他在信中写为我挣诰命,他现在几品官?我等到闭上眼睛都等不到诰命加身,若不是我在皇上……他以为能成为六品校尉?
等他功成名就,我何时能压过姜氏?!证明我就是比姜氏强?”
江氏把心中的委屈苦闷说了出来,立刻觉得舒服多了。
她并不需要穆凰舞的回应或是认同,除了对穆凰舞诉说之外,没人能耐心听完她的‘苦衷’。
“我兴许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已不去想穆地主,求得他的认同。”
江氏拿起针头刺破自己手腕的血管,血流认注流淌进一盆妖冶的罂粟花中,得了血的滋润,花开得更艳。
“娘……”穆凰舞于心不忍,“已经够了,您用自己的血栽培这盆花整整一个月,您的血几乎都流干了,姜夫人同云薇绝对无法察觉到异样……”
门外细微的动静传来,江氏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庞僵硬,穆凰舞悄悄靠近窗户,猛然打开,看到外面一只梨花毛跳上围墙,不由得长出一口气,幸好是一只猫。
云薇养的卷毛有灵性,这只猫不至于也是灵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