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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的一间小木屋里,昏黄的灯泡发出微弱的光,屋子阴湿的地上半趴着一个男人,后脑勺处可以隐隐看到一块殷红,血迹混在头发里已经凝固。
“把他弄醒。”萧远冷冷地说了一句。
“噔—”阿成打开了一瓶百威,朝地上的人身上倒去,啤酒不停地在男人脸上流淌,很快,冰凉的液体起了作用。
胡新春慢慢睁开眼,视线从模糊开始一点点清晰起来,他下意识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让身体脱离那冰冷的地面,却只觉脑袋里一股闷疼,一个趔趄差点再次翻倒在地。直到看清楚面前两个人的面容,他才不屑般发出一丝冷笑。
“兄弟,对不住啊,可能下手有点重了,别往心里去啊!”阿成边嬉笑着边把手里的没倒完的百威低了过去,“要不要喝点?”
“怎么,一瓶啤酒就想送我上路?”
“我们不是坏人,就是找你想问几个问题,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放心,放心!”阿成笑了笑,伸出手拍了拍胡新春的肩膀。
胡新春伸出衣袖抹了一把脸,斜眼看了一眼旁边的萧远,讥讽道,“呵,都什么年代了,唐唐万鑫集团的副总还爱玩这种古惑仔的小把戏?”
“小子,我跟你说话很客气了吧,你也得礼尚往来吧,就你这火药味十足的气势,接下来的谈话还怎么继续?”
“客气?我今天能不能活着走出去还不一定呢!怎么,连说个话还不让人畅快吗?”
阿成正欲说什么,被萧远拦了下来。
“胡新春。”萧远很认真地念着这三个字,“你给万鑫集团添了不少麻烦。”
“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自己都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胡新春狠狠地盯着萧远,想从他眼里看出自责和悔过,可那双深邃又迷离的眼睛里,是静如秋水的泰然自若。
“勾当。。。”萧远露出一丝蔑笑,“是建安轮船还是那个万丰元事件?”
胡新春先是一愣,又故作镇定,“身为一名合格的记者,伸张正义从来都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虽然灵州是个小地方,但万鑫集团只手遮天的过去总有一天会因为你们用鲜血堆积的罪恶而得到应有的报应!”
“我佩服你的勇气,只是,你的勇气有些愚昧无知。”
“别扯那么多没用的!我知道我走不出这屋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如果你们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或者让我以后闭嘴,我只有两个字,休想!”
萧远的目光在胡新春的脸上停顿了几秒,他突然觉得有一丝悲哀,好一会儿,他才轻轻问道,“你知道千沙湾那具无名男尸是谁吗?”
“什么?”胡新春显然被这个突兀的问题问得有点懵,他的心情还沉浸在刚才的慷慨激昂和义愤填膺中,而这表面上的镇静实际也只是在隐藏他内心无处安放的恐惧。尽管作为一名优秀的新闻记者,他遇到过很多次危险,但今天,他莫名地感觉到一股死亡的气息不断侵袭着全身,这种强烈的预感在他三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未有过。
“胡新春,你的本名叫曹新春,你父亲叫曹卫平,对吗?他曾经是西镇纺织厂的一名下岗工人,2008年年底,你父亲登上一艘去往韩国的轮船,从此杳无音信,那艘轮船的名字你应该很清楚吧?”萧远边说,边看着胡新春那张脸一点点变为煞白。
停顿了几秒,他又平静地补了一句,“那具千沙湾无名男尸就是你的父亲曹卫平。”
胡新春那张脸瞬时淡如白纸,脑中那股闷疼如浓墨入水般迅速在整个头脑里蔓延开来,他健硕的身子此刻微微前倾,似是被人抽去了主心骨,那双刚还满是义愤填膺的双眼也如被浇灭的火堆,失去了光芒。而那微张的嘴,不停发出三个颤抖的字,“不可能,不可能…”
“你父亲是当年建安轮船48人中唯一的幸存者。”
萧远说完,将身子转了过去,然后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点燃了一只莲花。
阿成瞪大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对于萧远的吩咐他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可是那一句话的信息量着实也让他心里猛吃了一惊。
“凶手!是你,一定是你!”
片刻之后,胡新春似发了疯般朝萧远扑了过去。
萧远轻轻侧了侧身子,那气势汹汹的胡新春瞬时扑了空,整个身子撞在屋子中间的木桌上,人和桌子,连同桌上的几瓶啤酒和烟灰缸,一齐翻倒在地。
顾不上疼痛,胡新春正欲爬起来,一只皮鞋已重重踩在他的后背上,他想挣扎开来,却终究使不上力气,只能趴在地上干嚎般一遍又一遍地叫喊着,“杀人凶手,我一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小子,别乱冤枉好人,好歹你也是个记者,麻烦你用用你那猪一样的脑神经再好好想想,如果我们是凶手,留你在这是给你机会往我们身上捅刀子吗?别用你那套正义盎然的姿态来瞎指责别人,我最见不得你们这些成天叫嚣着要为社会伸张正义,实际上却只为自己谋私利的伪君子!”
阿成说完,心里只觉得一阵爽快,习惯了以前脏话连篇的谩骂,这样的说辞他是第一次怼得如此顺溜,而且效果好像更立竿见影。果然,跟萧远在一块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的含义他突然深有体会。
此时胡新春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趴在地上,眼神空洞无光。
萧远将手中的半支烟折中掐灭,又示意阿成将脚挪开,然后蹲下身子问了一句,“能好好聊聊吗?”
“噔—”打火机重新蹿出火苗,两支烟在黑夜里开始忽明忽灭。
“你头上的伤,”萧远先开了口,“因为时间仓促,这样的场合我们突然出现难免会让你有所防范,所以才用了这种方式,我只能说一句对不起。”
胡新春嘴里吐出一团烟雾,他知道他是为了方尘,却有些不耐烦,“开门见山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萧远露出一丝苦笑,“找你,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不想让你再错下去。”
“哼!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没有,也没有必要。”
“要么你们现在杀了我,如果你们今天留我一条生路,我一定会不惜一切让你们所有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萧远眼里有些失望,“如果你能跟你父亲一样,我想他应该也不会死。”
胡新春刚放入嘴边的烟突然停住,他转过头,满眼仇恨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跟秦震天之间的交易,你以为他是你的棋子,可实际上你只是他撒在万鑫集团大网里其中一条可以利用的鱼。可惜的是,鱼死不会网破,鱼当了饵料却还以为自己才是海里的大鲨鱼。”萧远顿了顿,叹了一口气,“只是可怜了你的老父亲,到死都不愿意为自己的苟活而对你造成一丁点儿伤害。”
“我父亲早死了,十二年前就死在你们万鑫集团那艘建安轮船上。你跟我扯这些是害怕我把你们万鑫集团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全抖出来吗?害怕的话,你们现在就可以动手,放心,我不会反抗。”
看着面前这头顽固不化又愚蠢老牛般的胡新春,萧远从兜里掏出一本泛黄的日记本递了过去,“如果那天你父亲听我的话离开南沙,我想他一定不会死。”
胡新春先是一愣,只能接过那本陈迹斑斑的日记本,借着昏黄的灯光,他翻着那一页页写满黑色字体的忏悔和内疚,好久好久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