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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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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库里没钱?”元昭诧异地问。

    刘瑕听元昭第一句是问这个,心里倒高看他两分,回答:“国库里从来没多少钱。”

    都说“天下之富,藏于中都”,结果国库里却没钱,这是什么笑话?元昭沉吟不语。

    刘瑕看元昭迟迟不说话,便道:“今夜之语,出得君口,入得我三人耳,小郎君有什么话说就是。”

    元昭习惯性握住自己的手,左右手互相揉捏一阵指腹,终于道:“本朝近几十年都算太平,也没有大的天灾,陛下亦非奢靡之君,继位数载不曾广纳妃嫔、大兴土木、搜罗奇珍……我今天还去大市走了一趟,长干里一处大市,一天流入流出的金银便不可数,这样的大市中都最少有二十来个,我不明白,国库怎么会空虚至此?”

    王纶在旁听得好不自在,看元昭表情,一时瞧不出他是明知故问,还是真不清楚。这话他不敢也不能让刘瑕答,笑吟吟地接过来:“好好,不愧是小师弟,立刻想到关节,陛下让你跟姚越入尚书台,想知道的也是这个。”

    元昭更莫名其妙:“陛下不能知道国库有多少钱?”

    “这个……尚书台中左民、度支二曹,一直由谢氏与朱氏主持。”王纶委婉地回答。

    元昭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国库的钥匙掌握在士族手里。

    现在了理清头绪,元昭再联系“有能者堪为君”这句话,终于想清楚刘从晟的用意,并对天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因为这一手实在太漂亮!元昭自问他事后能看得懂,但事前却未必想得到。

    征选太子舍人是引子,引出争储的伏笔再提拔寒门,令士族警觉各自站队,分投信王与安王;然后再借储位之争,把两位亲王的属官放到尚书右丞手下;最后这一句“有能者堪为君”真正是点睛之笔,眼下国库空虚、边防告急,信王与安王谁能从士族手里抠出钱来谁就是有能者,士族为了扶持自己选定的殿下,这钱吐是不吐?

    而他跟姚越,就是天子利用两个儿子的手,往士族钱袋上扎的两枚钉子与弃子,士族最后吐多少金银,会怎么吐,就看他们能找出什么办法,如果这事不成,他二人会最先被用来平世家怒火。

    想到这里,元昭觉得自己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但掺和储位之争从来九死一生,这是他们自己选的搏命路,他不至于想不通。但靠这样决定储位,安王已经占了先机,因为王谢元朱四姓中,除了朱氏中立,谢元都支持刘璞,刘璞的阻力显然更小。

    元昭忍不住看刘瑕一眼,他早听说刘瑕不得圣宠,心中一直半信半疑,现在看来,刘瑕是真的不得天子欢心。

    书房中一时寂静,外面的虫鸣清晰入耳。

    刘瑕也知道父亲今天的举动,最让刘璞得益,但若到今日他还会徒然不平,便愚钝之极。刘瑕百无聊赖地敲着桌面,问:“小郎君在想什么?”

    “我在想,殿下为……”元昭猛然回神,发觉自己差点问出心里话“殿下为什么不讨陛下欢心”,立刻强行转口:“为今之计,用寻常手段恐怕胜算不大,该怎么才能为殿下赢?”

    王纶比元昭大不到十岁,但在少监的位子上坐了几年,日日同那些奸猾似鬼的同僚打交道,自负有些看人的能耐,就他看来,元昭对刘瑕不论为什么,的确有忠心。王纶虽然疑惑,但更多的是放松戒心,道:“凡事谋定而后动,小师弟,你先上任,在朱右丞手下探清楚朝廷具体的收支用度,我们再做计较。”

    元昭对王纶点点头,应下:“好,我听师兄的。”说完他脸上又浮起苦恼之色,转向刘瑕道:“殿下,我是初次入朝为官,许多官场顾忌都不知道,怕做错了什么事得罪人,我又是殿下的属官,对方只怪罪我还好,就怕会为殿下结仇,那我便罪无可恕、万死难赎。”

    这话一出,不只是王纶,连一直沉默的薛道春都皱起眉,因为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

    这算什么意思?提醒殿下他做事不周到,所以用他要担与人结仇的风险?可元昭不是蠢笨之人,刘瑕又什么时候怕过与人结仇,就算真和人结了仇,也不至于说到“罪无可恕、万死难赎”这个地步。

    两人疑心元昭有言外之意,但一时猜不出来,而且这书房里都是刘瑕的心腹,元昭这样当面避他们耳目,就不怕跟他们有嫌隙?

    刘瑕本来心不在焉地端茶要喝,听了元昭这句话,又把茶盏放下侧头望他,长长的睫翼在灯火下如镀金粉,衬得眼眸更深。

    “怕什么。”半晌,刘瑕闲闲一笑,“畏手畏脚做不成事,不要说得罪几个人,就算小郎君捅塌了中都的天,我也能给你撑一撑。”

    高门大宅中都有报更的人,更鼓响了三声,元昭才回到北院。

    整个信王府中,除了刘瑕的正院,就数北院花木最茂、景致最佳,房前有一棵高大的金桂正是花期,绿叶间星星点点都是米粒大小的黄花,气味沁人心脾。元昭在树下站了一会,看地上堆了薄薄一层花毯,肩头也落了几朵,才提步进屋。

    院里的下人大半去睡了,只有两个侍女在守夜,看元昭回来,忙取热水来服侍他洗漱。等都收拾完,元昭换好寝衣,侍女要吹灯,他忽道:“不要吹,你们去睡吧,一会儿我自己灭灯。”

    侍女们应一声“是”,留下琉璃灯退出里间。

    元昭拿起灯走到贴墙的书橱前,取下一个楠木匣子坐回床上,然后打开匣子,从那里面拿出那本破破烂烂的天书。当初他在龙勒发现天就装在一个楠木匣子里,可惜元昭只拿走了匣是他在元府时找工匠做的,毕竟书籍容易损坏,而楠木不怕虫蛀也不易腐朽,拿来做书匣再好不过。

    从验证了这本天书的能耐之后,他一有空就会琢磨翻动这本书的契机是什么,他还记得上次翻开这本书是巧合地一摔,但仔细一想,那天还是叔叔告诉他元氏要投效安王的日子,会不会是他遇到重要的事情,才能翻动这本书?

    如果是这样,元昭觉得今天的朝中之变,也是一件极要紧的事。

    琉璃灯被他放在脚边,光芒照亮封皮上的《照夜书》三字。元昭拿起书,竟比刚刚在书房里还紧张,他左手托着书籍,右手搭在书页上一翻,其它页纹丝不动,能翻开的除了最后一页,还是只有告诉他双桃渡事件的那一页。

    元昭顿时泄气,这也不对那也不对,这本天书到底该怎么用?他失望地要把书合上,目光在书页上一扫而过,眼中忽然瞥到“元昭”两个字,登时愣住,这一页上能认出来的那几行字他早就倒背如流,根本没有他的名字。

    元昭马上把书又翻开,凑近灯从第一行起重新辨认,发现这一页上有一些墨痕模糊的字变清楚了,连起来看是:“及建永四年夏,庄帝诏天下才子充选太子舍人,大著作、博玉侯元昭奉诏侍帝。今帝少与昭睦,秋九月癸酉,匪首陈焕作乱,今帝与昭夜会于胥河双桃渡,昭助帝退陈焕匪众三百……五年春二月,日有食之。春五月,安王为太子,帝封益州王。”

    其它文字都被元昭略过,他难以置信地盯住最后一句——安王为太子,帝封益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