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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方才出手的时候,桐拂已经后悔了。但到了这个份上,除了继续装狠,好像也没旁的法子。
“马?没有啊……”那人一边假意颤巍巍说着话,一边却悄悄冲着身侧的同伴递着眼色。
桐拂没瞧见,只知道下一刻手里的峨眉刺已被人劈手夺了去,快到根本没看清,紧接着就被人拧着手三两下的捆上。
“行啊,还想抢马?怎么不抢了?”四下里哄笑声复起,刀剑归鞘又是一阵热闹。
桐拂暗叹,此番自己实在是太过鲁莽,方才不该如此冒然出头……
“放开她。”有人从身后走来,声音不响也没有呵斥的意思,但面前这帮乌合之众却立刻安静了。
说话的那人替她解开绳索,将地上的峨眉刺捡起递给她,温言道:“姑娘若需要马的话,济南城里有不少,不妨去看看。”
桐拂转过身,身后的中年男子文质彬彬,怎么看都是个读书人的样子。但这帮形容不整一身痞气的南军,为何见了他却立刻没了脾气?
她接过峨眉刺,未及发话,就听见那男子身后传来嬉笑声。
两个年龄相近容貌相似的小姑娘挽着手走来,看见桐拂,她们眼前一亮,其中年纪稍长的那一个,对着那中年男子道:“爹爹,可否让这个姐姐与我们同乘?”
上了马车,这姐妹二人嘴巴就没停过。姐姐云词,妹妹烟语,一左一右拉着桐拂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姐姐是哪里人?看着不似济南人氏,也不似北平的……”
“不会是南方来的把……”
“姐姐怎的如此厉害,方才那匕首是什么……”
“给我们瞧瞧可好?就看一下……”
桐拂见她二人年龄与小柔相仿,又活泼天真,倒也一时放下心思,只略略说了自己自南方过来寻亲,迷了路。那姐妹二人立刻深信不疑,又缠着要看她的峨眉刺,一路说说笑笑十分热闹。
话语之间,桐拂问清楚,方才那中年男子,也就是这对姊妹的爹爹,名为铁铉。原是礼部给事中,后为山东参政,眼下正为李景隆筹措粮饷。
但之前李景隆被燕军打败南逃,眼看济南危在旦夕,这位铁大人非但没跟着跑路,反而一路集结逃散的南军兵士,直往这济南城而来……
一介文官,毫无打仗的经历,竟有如此胆色与担当,桐拂不由得心中赞叹,同时也替这位铁大人深深捏了一把汗。
燕王正在赶来围城的路上,以他如今的势头和决心,只怕这济南城危矣……自己还是得想办法,早些从这场纷乱中抽身而出……
无奈一路被云词烟语左右挽着,马车外头皆是随行的南军,她根本没机会。而入了济南城不久,桐拂就获悉,燕军已至,正于城外扎营中。
她与两姐妹一同被安置于城内涌泉溪旁白鹤庄外,庄内原是书院,供参加乡试的秀才听讲,或是县试已过的童生入学之处。如今大战在即,里头的书生秀才早已离开,十分清静。
铁铉的妻子杨氏已早一步到了那里,将一切安置打点好,虽是第一次见到桐拂,却也是心生喜欢,待她如待自己儿女一般。桐拂只能暂时稳住,看看形势再做打算。
燕军的攻城几乎是即刻的,但济南城在无止无休的攻击之下,居然倔强地固守着。而自从入了这济南城,桐拂再未见到过那位铁大人。据说他身先士卒,日日守在城门之上,此举大大鼓舞了士气。
说到士气,原先桐拂在城里看了一圈,确实半分也没看出来。
城里除了逃难的老百姓,就是被打得七零八碎衣衫不整的南军残兵败将。这么一些人,再加上一个没打过仗的文官,想要对抗早被传得神乎其乎的战神燕王,实在是开玩笑。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玩笑,如今却令外头的燕军笑不出来。以为可以轻易拿下的济南城,看似脆弱,却是无论如何攻不破。
云词、烟语两姐妹平素虽是娇俏可人,但与桐拂说到爹爹与高巍、盛庸两位大人歃血为盟誓死守城一事,亦是豪气凌云霄……
城外在打仗,城内老百姓的日子还是要过。平素铁大人的儿子亦随父亲在城门,而杨氏也并不拘着两个女儿和桐拂,反而时常鼓励她们去城中帮助老弱。
每日铁府都备了粥车,送去城中施于无家可归之人,桐拂也就每日随着她们同去。
济南城中泉湖众多,倒是不缺吃食,来领粥之人多是老弱或是外乡逃难来之人。且都井然有序,并无争抢。领了粥都客气地称呼桐拂她们大姑娘、二姑娘和三姑娘。
这日已近午时,粥桶里已所剩不多,棚子里也并无太多人。云词和烟语在一旁帮着收拾,打算早些回去。
一人拄着拐杖自那棚外进来,手捂着上腹,面色苍白。入来之后也不说话,直接拿起案上的粥碗,就要喝入口中。
岂料粥碗刚刚凑到嘴边,身后又来一人,伸手就将他手中的粥碗夺去。
桐拂一愣,这才看清来人是个女子,戴着帷帽,垂纱将面容遮着,看不清样子。
被抢的那人楞了一会儿,倒也没说什么,转身又去取案上的另一碗。那女子再次伸手夺去,顺手将两碗放回案上。
“这位姑娘,”桐拂忍不住开口,“入了这棚里的,这粥是人人有份,姑娘何故抢他人的……”
“支了个粥棚,就是做善事?愚蠢!”那女子打断她,“旁人喝得,他,喝不得。”
那男子面上显出激愤之色,“我已几日未进食,何故喝不得?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阻拦?”
那女子转身就走,“你若偏要喝,随意。”
一时棚里棚外议论纷纷,“这女的别是个疯子吧……如此蛮横不讲理……施粥是多大的功德……她竟出手阻拦……”
那男子见她离开,忙端起一碗粥,一口喝完,对着桐拂和云词姊妹连声道谢了半天才离开。
待她们收拾完东西,打算回白鹤庄,忽听得棚外纷纷扰扰地吵嚷起来,“呀,这人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是啊,我瞧他刚才从粥棚里出来……怎么就不省人事了……”
桐拂听罢心里一沉,忙忙往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