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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拂觉着,今日陶弘景看起来颇有些不同。
他今日所穿非平素的褒衣博带,漆纱笼冠,而是一身素净布衣,身后背着药篓,与采药人一般打扮。
“陶先生今日也来采白牡丹?”桐拂忽然想过来。
陶弘景眉间一皱,“小水魄,说什么胡话呢?”
桐拂愣了愣才明白,那小水魄说的是自己,觉得甚是有趣,指着自己身后道:“诺,那许多白牡丹,今日引来了许多采药人……”
她身子跟着转过去,就呆住了,哪儿来的白牡丹?身后一片郁郁葱葱,皆是草木,连朵小野花都没有。
她一拍脑袋,“哦对对,陶先生这里是不同的……”
金幼孜早想过来了,一拜到地,“见过陶先生!”
陶弘景也早瞧见他,这会儿冲着金幼孜招招手,“还是看着奇奇怪怪,来来来,靠近些,给我瞧瞧。”
桐拂将金幼孜拦着,“陶先生,他没啥奇怪的,人家朝廷命官,不小心被我带来的……”
“不好说不好说,这娃娃有些古怪,谁带谁来的,真不好说……”陶弘景瞪着金幼孜不放。
金幼孜忍着笑,看起来这陶先生也不比自己大多少年岁,竟唤自己娃娃……再有,她竟如此维护自己……想到此处,不觉满眼含笑走到陶弘景身前。
陶弘景将金幼孜仔细看了一圈,伸手在他脑袋上摸了摸,又凑到他脑后闻了闻……仿佛研习一棵草药,十分专注。
一旁桐拂哭笑不得,“陶先生,你是真的看错了,他这人吧……”
“他不是人。”陶弘景忽然站直了身子,利索地将桐拂打断了。
“诶?!”桐拂和金幼孜再一次异口同声。
陶弘景用袖子扇了扇风,“这茅山,啧啧,还真是好地方……哎呀,时不时就冒出个小魂魄啊,小狐狸精啊,小仙啊,小鬼怪啊什么的……”
“他是狐狸精?!”桐拂颤巍巍指着金幼孜。
陶弘景差点噎着,“我何时说了……他是什么,我略略知道,但并不确定……”
“无论晚生是什么,晚生都是要与小拂长相厮守……”金幼孜此刻倒是神情澹澹,一派笃定。
陶弘景自袖间取出一张信笺,在他二人面前扬了扬,“瞧清楚了,这是啥?竹麻纸,造册订籍最合适的用料。”
紧接着,他将那纸揉了揉,扔进一旁的一道溪流之中,“你,”他指着金幼孜,“瞅瞅还能用么?”
金幼孜探身将那纸取出,被那水浸透,早已烂乎乎一团。
“你们俩,就如这般,无法在一处。”
桐拂失笑,“陶先生打的这比方,还真是有趣……”
陶弘景凉凉瞥了她一眼,“笑,有你笑不出的时候。对了,我劝你们,这茅山就不要随随便便的过来。还有啊,那个后湖,哦对,你们这会儿该是别的名字。也不要随随便便的去晃荡,指不定遇见什么……”
“那好啊!”金幼孜忽然两眼放光,“若能一见梁太子东宫万卷藏书,不枉此生!”
“我才不带你去……”桐拂鄙夷道。
“不不,”陶弘景打断她,“要看他愿不愿意带你去。不过说真的,若是当真去了,你个小水魄,万莫对那些书卷动手动脚。那可是德施最宝贝的东西……否则……咳咳,不可说不可说,今日说了太多……”
言罢掉头就走,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桐拂听了一头雾水,还没转过神,就听金幼孜激动道:“昭明!昭明太子!”
她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瞧他,倒也不似失心疯了。
金幼孜一把将桐拂揪住,“德施,德施是昭明太子,萧统!于时东宫有书籍三万卷,名才并集,文学之盛,晋、宋以来未之有也……”
桐拂却猛地想到另一事,失声道:“十七?!十七呢?”
金幼孜这才回过神,二人急急转身四顾,但见漫山白牡丹摇曳生姿。牡丹丛中,青石之上,秣十七枕花而眠正酣睡不醒。
待二人将犹在沉睡的秣十七抬上马车,天色已晚。马车辘辘而行,金幼孜与桐拂却是各自心思。
驾车人忽在外头扬声问道:“如今已过戌时,回城怕是不及。再往前走一炷香,有个古驿站,可要歇息一夜?”
“也好。”金幼孜原也担心夜路不安全。
桐拂心事重重琢磨爹爹方才一席话,胡乱点头。
到了驿站门口,那驾车人先入了去寻空屋,留得金幼孜三人在外等候。
十七仍是睡得不省人事,桐拂与金幼孜刚下了马车,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如此深夜,竟还有人投店,二人不觉抬眼望过去。
一驾女车摇摇晃晃到了近前,纵然夜色浓稠也遮不住马车的极尽奢华。四角宫灯高挑,帏帐车服,穷极绮丽。
转而见那车帘掀起,两个女子手提香球盈盈而出,一时四下里熏香四溢。
桐拂扯了扯金幼孜的衣袖,压低声音道:“时下侯门高户的贵女,怎么都穿成这样,甚是……不同。”
说话间,另一女子自那马车上款款走下,便是只有那宫灯恍惚照着,也掩不住一番国色天香。
不过金钗之年,面若晓霞,灼如芙蓉,发间金步摇玳瑁钗耳边明月珰。身上一袭白裙如云如雾,美妙不可方物……
桐拂看傻了,“别是山中仙女……”
耳边传来金幼孜磕磕巴巴的声音,“白纻舞……质如轻云色如银,爱之遗谁赠佳人……珠履飒沓纨袖飞……”
桐拂扭头看着他一脸痴绝,哼声道:“眼都直了,别掉出来。”
金幼孜凑到她耳边,“这位,怕是齐梁世家大族的贵女,竟会白纻舞……”
桐拂还没听明白,只听提香球的一个女子道:“郡主,白纻舞已经跳得如此好了,何故还要求学?”
那贵女粲然一笑,“在父王寿宴上献舞,可马虎不得。”
另一个侍女道:“郡主本是要诵那关山月,怎地改了主意?”
贵女示意她小声,“父王以为我是唱歌,我却要献舞,必让父王惊喜。”
说罢,她提着裙裾走远了,口中轻声吟唱:
“朝望清波道,夜上白登台。
月中含桂树,流影自徘徊。
寒沙逐风起,春花犯雪开。
夜长无与晤,衣单谁为裁?”
金幼孜面色剧变,颤声道:“竟是她……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