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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虚。
在神像山后方。
绵延山麓不知几万里。
站在神像山上,王子默回首瞭望,一个淡青色的光罩,犹如夏日阿爸拿来遮挡剩菜的帐布,将小小的村子遮盖。
里面村民安居乐业,对此丝毫不知。
鲁都天告诉王子默,卫国侯若想杀生,鲁氏族人除了太傅能逃走,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的。
只是李震卸下戎装已久,不想双手再沾染因果。
所以两人选择博弈,用道术衍化鲁氏族人。
卫国侯的意思,是要三合庄的鲁氏血脉渐渐稀薄,直至消没。此为顺应生老病死天地造化,他只不过悄悄加重了衰神的影响,让鲁氏族人事事不顺。
换句话说,就是男丁越来越少,即便是有,也多半夭折。
而鲁太傅则见招拆招,削弱衰神,增强鲁氏血脉的运势,以应对消极影响。
两人拼的是对道的领悟,并非是实力的强弱。
鲁都天问王子默,王桀是不是他的亲哥哥。王子默瞪了他一眼,凶狠的眼神让他为之一秉,将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
“里面的人安全吗?”
王子默担心自己和大桀都不在,父母谁来照顾。万一死僵重返,三合庄又将生灵涂炭。
这次面对黛小沫,王子默本想问一问,到底是不是她掀起的这场腥风血雨。因为王子默不信,他不相信黛小沫会是这样的人。
但他犹豫了。
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他不想和杀人如麻的人有任何牵扯。
他动摇了。
怕从黛小沫那得到肯定回答,两人从此势不两立。
所以,王子默内心深处对黛小沫还保有一丝期望,一丝幻想。
毕竟她曾多次救过他的命!
鲁都天神情凝重,望着天空摇摇头,叹息道:“天道轮回,终究逃不过生灭。虽然鲁氏族人衰神加重,但不会噩耗降身。只不过寿限会缩短五到十年不等,新生儿大大减少,直至再也没有。”
王子默似懂非懂,这种关于天道轮回的深奥哲理,他暂时无法理解。
“大桀为什么不带着我?”
“他到底去了哪儿?”
这才是王子默最关心的问题。
远处一片光秃秃的青石,偶有几株松柏悬在断崖上,随风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跌落悬崖。
再远的地方覆满针叶林,即便是冬季,也依然苍翠挺拔。
目力所及,只能看到针叶林与蓝天连成一片。
夕阳下,晚霞赤红,被北风拉的很长,很长,犹如一柄巨剑,悬浮在西方天际,将远处的树木映得犹如血海汪洋。
“太傅告诉我,十七年前他感知鲁家血脉朝气蓬勃,特此卜卦竟得屯卦!”
水雷屯:元、亨、利、贞。有攸往,利建侯。
意思是大吉大利,虽不利于出门,但有建国封侯之象。
鲁都天将屯卦解释一番,但对其中的凶险却避而不谈。
屯卦内吉外凶,且上六爻变,官鬼爻缺,实数不易之象。
若想封侯建国,必将血流成河!
鲁都天接着说道:“那日恰逢应爻官鬼,青龙当值,又临帝星月建,实数天造地设,且三合庄天降瑞雪足足半月之久,恰逢你要出世。而地下却半月无水,这是有人想要夺你的命理!”
十七年前的事情王子默从殷箬彤口中听说过的。
但鲁都天这个版本的确是头一次耳闻。
村里小孩子们都说王子默是个妖怪,出生的时候村里的井全往外冒血水,整个村子瞬时笼罩在腥臭的阴影中。
邻里四舍,东头西头的乡里乡亲,快把王家的门槛踏平了。
当然不是为了提亲这等好事,而是劝着王家把这个孩子丢到黑森林里喂了豺狼,免得日后招来祸端。
后来,村民发现王子默弱不禁风,连个女孩子都打不过,废物一个!
直到这个废物跟央池的妖怪成亲的消息突然散开,人们彻底失望。
万分后悔当初没坚持把王子默处死。
想到这里,王子默不禁回头望了三合庄一眼。
他的家乡,土生土长的地方,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的降生招来祸端吗?
几百年来族人相安无事,为什么偏偏到了这代徒生是非?
“太傅化身打井的老头,来到乱坟岗。乱坟岗是央池门户,他交涉无果,遂以战定成败,结果太傅赢了,却也受了暗伤。”
鲁都天慢慢揭开那段尘封的往事。
“他知道自己护得了你一时,却护不了一世,得知与你争夺命理的是个女娃子后,悄悄拨动你俩的命魂,定下婚约。”
鲁都天昂首挺胸,望着昆虚感慨万千。太傅不愧是阴阳大境的修者,观物的角度自然比平常人多出一面。正如方体有六面,至多可观三,此为圣人,观二者,为脱俗,观一者,为常人也。
他低头看向王子默,此时王子默正双手环抱,坐在石头上面无表情的听着。
“你俩出生时皆为帝星临建,那时幼小并不懂事,争夺帝星实数外人所为。若当年并无缔亲的事情,现今的央池少主必会成为你的头号劲敌,而非你的未婚妻!而今婚约已成,你俩之中必有一人为帝,无论是谁,都跑不到外人手里,岂不是两全其美?”
鲁都天暗暗摇头,不由得感叹太傅深谋远略,英明千秋。
“大桀他们去了哪里?”
王子默心里很乱。
小小的心房被强行塞进个未婚妻,而且还是娃娃亲,这点儿让他感觉很对不起殷箬彤。
从一开始的“大桀他去了哪儿”到“大桀他们去了哪里”,王子默不知不觉间已经将黛小沫接纳。
两条不平行的线终有相交的时候,倘若一条是直线,一条是以之为轴的波浪线……
王子默不知道黛小沫是直线还是波浪线,更不知道殷箬彤是哪条。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当王子默拍拍屁股准备跟鲁都天北上的时候,突然殷箬彤惊喜的声音从神像山下遥遥传来。
“王子默,你终于回来了!”
这几天小丫头依旧挎着个篮子,一如既往的给他送饭菜。
只是人去楼空。
神像山徒增一个落寞孤单的身影,徘徊,魂牵梦绕!
饭菜凉了,她便下山换新的,然后上山继续等。
好几次她的父亲劝阻,把她锁在家里,却依然阻挡不住殷箬彤固执的信念。
她坚信,王子默会回来的!
殷箬彤破涕为笑,一扫头顶阴霾,兴高采烈地爬上山,殊不知王子默已经从血雨腥风中穿行而过。
见到王子默全身挂满伤口,衣服上到处都是血污,殷箬彤霎时呆住了。
她柳眉倒竖,咬着丹唇,泪珠在眼角打旋儿,围着王子默转了好几圈,小嘴里一个劲儿地盘问:“伤到了哪儿了,现在还痛不痛?”
听到焦急的盘问,王子默瞬间心里暖暖的,摇着头热泪盈眶。
“不痛,不痛!”
虽然昂首挺胸的时候牵动伤口,嘴角忍不住抽动,但他还坚持笑着。
灿烂的笑着!
“这些日子你到底跑哪儿去了,我从爹爹那打听到,把你掠走的老椰子是韩云,韩家的老祖宗!我真的怕你……”
每次想起往事,殷箬彤就忍不住流泪哽咽。
五年前王子默突然不辞而别,王桀直接告诉他,王子默没了,再也回不来了。被追的问烦了,就把她带到偏地里,指着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土包说,那就是王子默。
听闻韩都督是韩家祖宗,王子默不禁胆寒。
怪不得从瘴地出来后,他曾锁定自己,露出强烈的杀机呢,原来梁子早就结下了。
想到这里,王子默暗暗告诫自己,以后若是见到韩都督,一定要绕的远远地,没有与之抗衡的实力,最好别去招惹。
“早上,韩家的老祖宗突然回来了,我还没去质问他,爹爹就把我拖回家,锁上门一直守着,现在才让我出来!”
“你这几天到底去哪儿了?我……”
殷箬彤仰头望着王子默,喋喋不休,情深浓浓,担心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红了脸,湿了眼,暗眸垂帘,直到现在,那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王子默将分开后发生的事情告诉殷箬彤,听得她时而绷起绣眉,时而嘟起翘嘴,得知王子默杀了韩氏五兄妹后,殷箬彤不仅没惊讶,反而拍手叫好。
后来反杀汉唐学士的事情,以及大桀变成阴阳人的事情,还有与黛小沫的纠葛,王子默没有说出来。
只是神色黯然,瞭望北方幽幽说道:“我要去昆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