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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如此,我真后悔不该放那怪物逃走了。”说罢,竟自柳腰轻折,向上面木匣跪了下去深深万福,嘴皮微动,似乎祝告一般,李乘风慌不及一旁赔礼。
那女子行完了礼,迟疑了一阵,转身说道:“李公子,你的事情我明白了,大约你心里急于想知道我的来历。无奈我现在处境,比你难得多,不到相当时期,实在不敢宣布我的姓名和过去。但是在你面前,我又不愿说谎。天啊!老天爷安排得这么巧,不早不晚,此时此地会碰着了你这样的一个人,偏偏又是你……”
她说到此处截然停住,而且音带凄楚,眼含泪光,就地一跺小剑靴,竟从脸上迸落几颗珠泪来。
李乘风听得莫名其妙,最后几句零零落落的话,弦外之音,似解不解,偷眼看她,又正眉头深锁,愁肠宛转,好象有无穷幽怨一般。
两人目光相对,痴立半晌,闹得初出茅庐的李乘风心头鹿撞,问又不敢问,走也不愿走。忽听得对面娇唤道:“李公子,时光不早,你快把吕将军法体带好,我们走罢。”
李乘风唯唯应是,慌不及回身进棚,向木匣跪下去叩了几个头,站起身来,猛觉身后还跪着一人,一回头,正是那女子。李乘风也是天生情种,老往好处想,以为她多礼,一时忘其所以,急慌用手相扶,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那女子扶着他手臂盈盈起立,李乘风觉得她手臂发凉,情不自禁地说道:“此地天气寒凉,夜深多露,你把风氅披上罢。”她一听这话,嘴角露喜,流盼送情,立时展开臂上搭着的紫呢风麾披上身去。
李乘风匆匆把首级匣子照旧用绳束好,背在身上,然后两人并肩走到拴马所在,解下缰绳,一齐登路。
两人说着话,已走到官道上。李乘风满脸惜别之色,几次想张嘴说话,结果却未说出口来。那女子早已察觉,一带缰绳,双马相并,微笑道:“现在离天亮还有相当时间,这条路上敌匪隐现无常。你大事在身,剑术虽得真传,修灵界阅历一点没有,我真不放心。我也要回庙儿山去休息一下,顺水人情,送你一程罢。”
李乘风嘴上未免客气几句,心里却暗暗喜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世上钟灵毓秀的人们,天生有出众的智慧、才具、姿采,往往顾影自怜,具有一种尊傲高贵的感想,把一般普通人看不入眼。偶然机会凑巧,碰着了同气相感的人,立时一见如故,如磁吸针,尤其是异性,一旦见着和平时心理上幻想虚构的对象,大致相同的人,自然而然一拍即合,固结难解。
然而世上月圆花好的时间最短,月缺花残的故事最多,才使世上平添了无穷的悲剧。李乘风和那女子,却又是悲剧中的奇剧。
两人一路并马联骑,虽然不多说话,但是你看我一眼,我对你一笑,这一眼一笑中,已经交换了无数心曲,不必再用语言来表示。在这时他们一张嘴好象是多余的,只觉得茫茫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希望这条官道伸展到无限长,一生一世走不完才对心思。女的忘记了过去和未来,男的忘记了背上人头。
但是无情的路程,除非老钉在路上不动,既然迈步总须到达。这时两人已经来到庙儿山山脚,再进便是云北域。
那女子向前一看,略一沉思,忽地一俯身,越过李乘风马头,手缰微勒,一催马腹,从山脚下一条小道上跑了过去。李乘风也迷迷忽忽地跟在身后,走了一程,才省悟怎的不走官道?刚想动问,那女子已甩镫下马,向他一做手势,他只可照样跃下马来。
两人牵着马转入仄径,几个拐弯,来到一座小小的碉砦跟前。她随意捡了一粒石子,一扬手,卜哒一声,中在砦内一间楼阁上。半晌,楼阁内火光一亮,砦下粗竹编排的两扇栅门,伊哑的开了。
那女子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此处是我过路落脚之处,你放心跟我进去。你累了一天一宿也乏了,好在此地到白虎城不过半天路程,我知道你府上有事,但也不争这一些儿工夫。你且进来喝口水,我有许多话和你说呢。”说罢,一伸手拉住李乘风,带着牲口进了砦门。
进门时似乎有一个精壮大汉立在暗处,一见女子立时俯下身去行礼,似乎对这女子非常敬畏。却见她全不理睬,只喝一声道:“快接过马去,好好儿喂点马料。鞍上东西,不准乱动。”吩咐之间,楼下门内钻出一个壮硕妇女,手上擎着一支烛火,睡眼惺忪地立着门旁,侍候他们进楼。那女子当先引路,却反手拉着李乘风登梯上楼。
楼上小小的两间房子,却布置得干干净净。两人一到楼上,那女子一翻身,便替他解开胸前绳钮,很仔细地解下背上首级木匣,恭恭敬敬地搁在外屋桌上。然后一阵风似的,拉着他推开侧面一扇门户,同入另一间屋内。
可笑这时李乘风好像一切不由自主让她安排,仿佛她一颦一笑都潜蓄着一种支配自己的力量,不由人不乖乖地服从她,连自己也莫名其妙。何况她一举一动都在情理之中,即使自己急于赶路,也不忍违背她的种种好意。
李乘风跟在她身后,一进这间侧室,眼前一亮。想不到这小小碉砦内,一所简陋的小楼,还布置着这一间华而不俗的精室。室内东西不多,却是锦裘角枕,文几绣墩,色色精巧。四壁糊着淡绿花绫,映着四支蝉翼绛纱,流苏四垂的明烛宫灯,几上燃着一炉篆香,袅如游丝,幽芬袭鼻,闻之心醉。李乘风暗想,刚才说过这儿是她憩足之所,象她这样天仙化人,应该像自己家中的崇楼杰阁供她起居,这小室虽然差强人意,替她设想,还是委曲万分的。
那女子看他四面打量,若有所思,娇笑道:“这间屋子是我来往暂憩之所,你看如何?不致委曲你罢。”
李乘风诧异道:“委屈了我,我看你才委屈呢!”
她急问道:“怎样才不委屈呢?”
李乘风叹口气道:“我家中枉有许多华丽处所,却没有像你配住那种屋子的人。”
她听了这话,妙目一张,神光直注,一个身子仿佛摇摇欲跌。她伸手一扶,趁势偎在李乘风怀内,呢声说道:“我明白你意思,只要你有这个心,我死也甘心……”刚说到这儿,楼梯一响,两人霍地一分。一个妇人进来,献上两杯香茗、一盘细点。那女子一挥手,那妇人便俯身退出,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