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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历977年,轰动天灼的梁南巫蛊案爆发。
自原野战场至六道梁,沈良辰头七之日,写有其生辰八字的木人一夜之间散落大街小巷,一时间人心惶惶,都道世道不公,气运不顺,致忠臣枉死,冤灵纠缠,是天将降罪于凤昭,日月移位,呈大凶气运。
与此同时,几日前有百姓在发现楚南浦尸身之处泥土中发现篾片蛊,又以尸身全身皆完好,独右腿处有一长四寸的伤口,便道楚南浦乃贼人以巫蛊之术所杀,意欲以蛊药害幼|童之魂禁锢于此,不得转世,不入轮回,死后万年,永咒天灼。
如此恶毒心思,如此狠辣手段。
易轮奂望着南宫羽被囚后便如纸片般飞来的报讯的折子,深邃的凤眸中寒风呼啸。
好,真好。
本只是南宫羽一个警示朕的小把戏,竟被别有用心之人所利用,意图威胁整个江山社稷。易轮奂大手一挥,金黄长袖呼啸抽出凌冽疾风,将那些雪花般的折子刷地全部扫落,枯冢般零落在地。
究竟是谁要小题大做,究竟是谁在暗中窥着朕的江山。易轮奂狠狠地咬着牙,如狼般盯视着散落在地上的折子,俊秀的脸上满是隐忍的愤怒。
众口悠悠,那只会聒噪的咽喉,堵不住,便割了。
金黄明袍的少年井般深不可测的眸子中涌起叠叠杀气,他深吸一口气,玛瑙般精致的唇珠因情绪的克制而微微颤抖。
“传梁南梁北各城太守,取言辞最激者活舌,奉到凤昭。”
“街头巷尾话本戏折,凡有诛心之论者,皆不允百姓藏匿,尽数焚毁。逆言笔者,皆关入天牢,等候发落。”
声音低沉寒冷如深海里静默水流,在目不可及处危险而缓缓地流动,窥伺遥遥云影天光,伺机刺穿平静海面,掀起惊涛骇浪,摆尾遮天蔽日。
康玖和匆匆出殿宣旨,梅容奉润桑山栀子清茶而入,袅袅熏香里姣好身姿若隐若现。
“梅容,传信梁南梅士,盯好百面扇。”清茶淡香一闻便润嗓浸肝,先前因怒火而壅塞的肺腔顿时犹如长风穿堂而入般清爽。易轮奂轻轻清了清嗓子,呷一口新茶,浅香入喉,身子似被清水洗涤过般沁怡舒爽,郁愤微微消减三分。
“陛下怀疑是百面扇从中作祟?”梅容垂着头,面无表情地为易轮奂添茶。
“是。纵然事情缘起是南宫羽,但他...绝不会闹出这么大动静,绝不会真的心存歹心,如此疯狂地报复朕。”易轮奂瘦削的肩膀沐浴在夕阳的暖辉中,泛出柔和的光芒,好似平日那些阴沉算计此刻全被暖阳收敛起,只剩少年和煦的气韵,“朕是猜想,最近有什么事激怒了什么人,导致这个人借此契机,狠狠咬朕一口。”
最近大事无非两件,楚府灭门,良辰战死。
此人定与楚府或沈良辰有牵连。易轮奂眼眸暗了暗,楚氏一族以及其盘根错节的势力已被自己清理的差不多了,楚长亭又没有足够的能力来做这件事,那么造这巫蛊之案的,定与沈良辰有瓜葛。
而且,此人保不齐还知道自己对压胜之术深恶痛绝,想以此来向自己挑衅。
猜想百面扇不过是因为她有足够的能力来做这件事,而若她真是与沈良辰有关联,那百面扇,就太危险了。
易轮奂冷然握拳,鱼骨般凹凸清晰的关节发出咯咯声响。
这么多年的纵容,该做个了解了。
“良辰的棺桲到哪儿了。”易轮奂听到酉时宫钟震响,恍惚间便觉一日就这样匆匆而过,南宫羽行刑的日子又近了一天。
“奴婢从内务府点茶回来时,听闻已到城外了。”梅容又提袖为易轮奂添茶,却不小心与易轮奂伸出去拿杯子的手撞到了一起,滚烫的热茶泼溅到易轮奂修长的手上,玉般莹润的肌肤上瞬时绽开淡红花蕊。
梅容瞳孔瞬间皱缩,回手放壶取锦帕,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她飞快地为易轮奂擦去手上的茶渍,随即便要跪下谢罪,却被易轮奂一把抓住了手。肌肤相触一刹那,梅容的心狠狠地一颤。
易轮奂攥着梅容的手,将她向自己这边拉了拉,微微俯身贴向她的脸,狭长凤目冷冷瞧着梅容低垂着的面容,呵出的气如浮在半空沁凉的雾云:“叫御林总管秦眠思来见我。”
易轮奂的话字字清晰,可是梅容却觉得他的声音遥远而模糊,剧烈鼓点震荡在孱弱的耳膜,她的世界随着嘈杂的声音天旋地转,寻不到脱离混沌的出路。
生而为梅家人,她从小就是一名出色的狩猎者,在光怪陆离的复杂世界上精准果断地狙击她的猎物。而此时此刻,她第一次有了一种被捕猎的感觉,易轮奂漠然的目光和手腕上冰凉的触感让她生平第一次有一种被追猎的紧张的感觉,她小心翼翼地在这种感觉中战栗颤抖,本能之中的第一反应,便是要逃。
是的,逃。她逃也似的慌乱点头,随即便想逃离这扭曲的大殿。可是她身子仅是微微一动,易轮奂冰冷的声音却再次如神祗般在她头顶炸起。
“处理完最近这些事务后,朕要亲下梁南,安抚民心。你提前照看打点。”
“……是。”
慌乱之中,梅容只能凭借着本能木讷而机械地张口,木讷而机械地离开大殿。疾步踏出殿门时,四月微暖细风扑面而来,她被风吹得眯了眯眼,才终于从刚才的失神中脱身出来。
抬眼望去,悠长无尽的宫阙尽头,世界在她眼中似乎已不再是由过往那些单调零碎的线条粗暴拼凑而成。橘黄色的夕阳泛出柔软而温暖的光泽,将淡青色天空淬染成缤纷柔软的一席锦绣绸缎,缓而温柔地覆盖苍青色大地,覆盖她千年不变冰寒的心。
又是这种怪异的感觉,这种似乎并不应出现在自己身体里的奇异的感觉。
太阳穴突突跳动,似是有什么猛烈地情感要从那里挣脱束缚决然而出。梅容迟钝地抚上心口,发觉那里剧烈的颤抖仍未止歇。
这究竟,是什么?
水青长空之下,梅容长久的晃神。等到她到秦眠思的府邸之时,太阳已完全没入昏暗之中,晚风涩而凉,吹起她枯黄色的碎发,发出簌簌声响。
见到秦眠思时,他正在挑灯读书。昏黄灯光下,依稀可见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子,虽年岁已长,但仍难掩往昔风姿。坚硬的下颌上,胡茬被修剪的整齐利落,泛出淡淡青色,让人想起初春雨后吐芽的荷。
二人行礼过后,梅容便向他道明来意。正在秦眠思欲随梅容一起入宫时,一个小粉团子却突然冲了出来,直接撞在秦眠思的怀中。梅容以为是什么暗器,正欲伸手击向那如风一般滚进来的小团子,秦眠思却先一步眼疾手快地将那小团子揽到身后,然后含笑赔礼道:“让梅大人见笑了,此乃吾幼女,年岁尚小,不懂规矩,还望大人体谅。”
那小团子却也不认生,在父亲身后探出圆鼓鼓的头,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然后努努鼻子,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听到女儿哭声,秦眠思有些手忙脚乱地回身去看她,但又想到公务在身,便又微微板起了面孔,大声说道:“奶娘呢?怎么这般没规矩,让五小姐随便乱跑?”
那小团子听到父亲呵斥自己奶娘,突然止住了哭声,软糯糯的小手拉上秦眠思的衣袖,奶里奶气地说道:“不怪奶娘,是我自己偷偷跑出来的,奶娘也不知道我在哪儿。”
感受到一旁梅容灼热的目光,秦眠思凛然正色,咬咬牙对自己平日里最珍爱的小女儿严肃说道:“露儿乖,快回房,爹爹这里还有要事。”
“爹爹,可你明明已经答应我了今晚陪我去逛晚市。”小团子说着说着便又要哭起来,秦眠思不愿大声斥责女儿,也不愿女儿伤心,便又对梅容赔笑说:“大人稍等,容我先将幼女托给府中奶娘。”
梅容有些不懂这小团子为什么说哭就哭,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湖水一般怎么流也流不净,在她的记忆中,生下来就是不能哭的。如果哭了,便不能吃饭,不能睡觉,只能在密闭的小黑屋里一遍一遍的打拳,直到把所有的沙包都打穿。
她不懂血肉亲情,不懂纲常伦理,但总觉得小孩一直哭也不是办法,不仅吵,而且还脏兮兮的,便僵硬地点了点头。
秦眠思赶紧着人唤来了奶娘,哄着自己的女儿跟着奶娘回房,并不断答应一定尽早回来与她去晚市玩。如此这般折腾了一会儿,才终于将那涕泪横流的小团子送走。
处理完自己的小团子,秦眠思尴尬地对梅容客套的道歉,梅容无心于此,仅是淡淡回应。这时秦眠思又开口问道:“不知梅大人可否告知具体事宜,我看还能否回来陪伴幼女。”
梅容微微蹙眉,她有些不解为何仅是对小孩子随便一个允诺,秦眠思却要如此放在心上。刚刚那种大殿之中熟悉而繁复的感觉又细碎重来,她抿抿嘴,问了一句她自己从未想到会问出的一句话:“不知秦大人可否告知我,为何要如此重视这个承诺。”
“为人父母,言传身教,爱之所及,责之所在。”秦眠思呵呵一笑,脸上浮起幸福柔和的笑。
梅容望着这个平日里嗜血阎王一般的铁血男人脸上浮起为人父亲的温柔的笑,心中突然五味杂陈。
这原来,是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