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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众人一开始都没有发现老吴没来由的不高兴,只有黎秉经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老吴身上突如其来的不悦情绪。
实际上,老吴当时非常不高兴,只是因为自己一时心血来潮,抱着老友的宝贝茶花树到运河边来写生,竟然被洋人给看上了。
老吴既画画又卖画,行走江湖,自然比几位一直在书斋与学堂的少年人更多一些人际经验,他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自己也许招惹了某个事端,造成的并非眼前这一株茶花问题而已。而黎秉经作为一个曾经期待在江湖中讨生活的年轻人,自然也是会多一点察言观色的能力。
实际上,无论是老吴还是黎秉经,都没有真正意识到那即将发生在全世界的蝴蝶效应,孙乐文写信给好友说了云南有珍稀茶花的消息,导致洋人传教士在云南发现了大量他们未曾发现的植物物种,引发了西方贵族对于东方植物的疯狂追捧。
就像几百年前他们追捧来自东方的瓷器一样,于是大量来自中国西南边陲的珍惜植物物种,变成了帝国主义全球侵袭的计划的受害者。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老吴老友的宝贝茶花树本身也许是养在深山人未识的小家碧玉,突然有一天,有个洋人眼睛里折射出得狂热,令它变成了寻常人家护不住的珍宝。
这株童子面当然并未被这个叫孙乐文的传教士给看上,孙乐文本人也没有要对具体个人所拥有的东西巧取豪夺的目的。他本人也真正只是为了将自己所信奉的东西,传播给中国人,才来到中国的,所以他来津门,计划来津门开设医院,后来他在苏州开办学校,开设了中国近代史上最早的一所大学——东吴大学。
每个人,也许都并非怀抱着恶意,但最终的结果却并非尽如人意,每个人都期待着两全其美的,对彼此都好的结果,但最终发生的,却并非如此。
孙乐文并没有意识到西方贵族对珍惜植物的珍爱,最终造成了云南诸多珍惜物种的消失,而远离故土的茶花,也许经由扦插和嫁接,又培育出了新的品种,但总归早已不是它本来的模样,也总归不再与它的故国相关。
孙乐文对这株童子面的狂热,也确实引来了有心人的驻足。几天之后,老吴那位老友家的小院里摸进去几个鸡鸣狗盗之徒,打算要偷他这株珍贵的茶花,再从洋人那里赚它一笔。
好在老吴的老友也并非软柿子,一是家有恶狗,二是健仆如云,把几个地痞流氓咬得嗷嗷叫,然后一个个当成窃贼送官,经衙门一审问才知这几人是试图盗窃他家的茶花。
老吴的好友本是津门本地乡绅,津门知县听说有此奇珍,虽内心痒痒得不行,但是过江龙终归不敢惹这种在本地盘根错节的家族,此事也就此不了了之。
由此可见,洋人那不经意的一眼,便已引发了一场可能的风波,只不过风波关涉的当事人本身有相应的实力,使得怀璧其罪消弭无形而已。
一株茶花的命运可以由个人和家族的实力加以保障,而在当时的时势之下,诸多茶花与其他奇珍的命运,却没办法由一个风雨飘摇的家国来加以护卫,它们远渡重洋、流落四海。草木无情,无有家国之忧,远离故土,依旧花开全球,移植海外的花朵,不像年年岁岁飞回的候鸟,早已迷失了它的方向。
几个少年人在运河边消散了他们的又一次假期,重又回到了学堂。第二天,他们在课堂上见到严先生,便跟严先生提起了在运河边邂逅老吴的故事。
课后,谢葆璋率先走到严先生面前,直接开门见山道:“先生,我们几个昨日在运河边散步,遇到了吴昌硕吴先生,听陆承宗他们说,他们几个和您一起见过吴先生。”
严先生好奇地回头,道:“哦?你们见到老吴啦?他在运河边干什么呢?”
大哥赶紧也走过去,回答道:“先生,昨天我们偶然看到有人在运河石拱桥边写生,因为好奇,就走过去看一下,没想到竟是吴先生。”
严先生接话道:“老吴在那里画桥?”
大哥答道:“不是的,吴先生没有画桥,他在那里画一株茶花,据说是他好友家的名贵品种童子面。”
严先生道:“竟是童子面?那也难怪老吴一直蹲守画画了。”
李浩然上前道:“先生,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在那儿看茶花的时候来了一个洋人传教士,对这株茶花大感兴趣,还问吴先生这茶花出自哪里?吴先生好像很不高兴。”
严先生一听李浩然说的话,顿时皱起了眉头。他转向李浩然,问道:“可知老吴跟洋人传教士说了什么?”
李浩然回道:“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就是说了这株茶花来自云南大理。”
严先生沉吟半晌,道:“以我对传教士的了解,他们本身没有特别的目的,也许只是喜欢茶花,但是一旦他们喜爱的茶花在西方现世,势必引来同样喜欢花卉的人趋之若鹜,到时候将是中国茶花的一场浩劫。”
大哥他们听严先生这样说,顿时也表情凝重,心情很是沉重,黎秉经道:“先生,那如今该当如何?”
严先生背着手,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道:“这事儿你们不要管了,我回头给李中堂修书一封,让他提醒一下地方官员吧。”
茶花的插曲就此揭过,说到底,这只是十九世纪末期家国剧变的大江大河中一朵小小的浪花而已,曾经泛起浮沫,却甚至未曾引人一顾,便已被其他更为重大的事件所湮没。
时间也就是这样,在少年们按部就班的流光中一日日如逝水而去,进入金秋十月桂子飘香的季节,水师学堂迎来了第一件振奋人心的事件,那便是刘步蟾先生即将驾驶铁甲舰归来。
这艘铁甲舰本已在三年前由德国伏尔铿造船厂建造完毕,乃当世最为先进的重型舰船,属于露炮塔战列舰,本来在造舰合约上说明战列舰造好下水之后即交付中方,后来由于中法双方处于战争状态,在中国东南沿海一直纷争不断,德国自称保持中立位置,因此一直等到中法战争稍停,才将铁甲舰交付中方,朝廷即派遣刘步蟾前往迎接该舰。
该舰下水运至中国之后,即成为北洋水师的旗舰定远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