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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宋旬得了皇帝口谕,欲要查清高蔼一事。昨日与孙复相言,本以为高蔼之事是朝廷授意,如今看来又有些无从说起。
既皇帝要查,便事关朝廷颜面,必要重查轻办,想来这桩案,是皇帝递给他的一根毒针,须得接,又不能徒手接。宋旬心中有了计较,起身带人去了高府。
“大夫人,开封府的人来了。”吴内知上报。
刘兰昨夜睡得不好,只觉得心中不踏实,夜中又到祠堂诵佛念经一阵,这才睡下。辰时刚来了内务府的人相谈高蔼后事,巳时又来了开封府的人,刘兰忙里偷闲才得空揉了揉攒竹穴。
“阁下也是为我家老爷的事吧。”
“夫人节哀。此事若不查清,下官心中有愧。”
眼前刘兰面笼愁云,方过三旬已鬓角有白,着一缟色对襟绣衫坐于前堂。
“前日娘家设宴,老爷与长子夜归,我与息女因事昨日午时方归。未时才得知此事,许多内情我并不知。”
宋旬看着眼前心力交瘁已显在面上的刘兰,不禁感慨造化弄人。
“孙捕头问询长子,周吏去过问下人。”
孙复与周河一一领命而去,宋旬又与刘兰道:“还请夫人准许,容下官四处探看。”
刘兰点点头,给家侍使了一个眼色,家侍便引着宋旬往庭中去了。
“果是你的手笔。”
高府一侧,奉辞欲想窥知些许宋旬的手段,却被派来看查打斗迹象的石丘撞见。
为人所觉察的奉辞也未慌,仍瞧着里面的动向,不急不缓道:“早听得步息即知是你,便看在我未躲的份上,莫要缉我归案了。”语罢莞尔一笑。
“武林中人,如今倒像了梁上君子。”
奉辞转身,从墙头翻下来,作出嫌恶的神态:“是这新知府的言语不堪入耳,才惹得你的言语如乔琰生般难听。”
石丘束发玄衫,剑眉星目,天性冷傲,传闻身手不凡,武功盖世。
奉辞翻身下来后,两人并肩站在院墙外,石丘双臂环胸看着奉辞的眼眸,想想自上次宫中一别已许久不曾相见,再看那双似有倾世芳华的灵眸,展颜又将万般灵动凝于盈盈秋水,如此清丽面容确是百看不厌,若能略施粉黛……
石丘不知不觉竟看的出了神,奉辞诧异的回看过去,轻咳了一声。
回过神时石丘自有些羞愧,低下头正色道:“你对这知府颇有兴致。”
“可不,此人相貌方正,又有几分慧心,朝中此举尚有可参之意。”
若不可协同日后必成劲敌。奉辞咽了半句。
石丘转过身靠在墙上,微微仰头叹道:“我终是给朝廷办事的,你是为你自己,如今换了知府,切不可再同从前般潦草塞责。此一别,再会之时我定不纵你。”
奉辞看着他手中御赐的沉渊剑,扯出个笑来,“你这一身武艺卖了朝廷,可惜了。”
石丘开了开口,却未能言说出一字一句,只看着天边的云似又阴了三分。
午时,宋旬携三人回了开封府,用过午膳后,命府上的主簿崔远录案,便理顺了案子前后。
先是去问询了高荣策的孙复。
“依长子高荣策之言,前夜与高蔼回到府上后高蔼一直在房中不曾出来,昨日清晨高荣策在后院晨武也并未见过高蔼,只以为是去了早朝。”
后周河又道:“内知吴释说府上前几日招了一批人手,昨日点人时少了一个,是叫严升的,说来时便比旁人多有君子气度,许是潦落官宦之子。卑职又问过府上的养娘,说高蔼并未用早膳,门童也未见高蔼及严升离府。”
末了石丘道:“府上各处并未有打斗迹象。”
宋旬片刻思索,“可会是棋手?”
周河听了“棋手”二字,忙去看孙复,孙复给了个慌乱又杂糅些哀怨的眼色。
周河接道:“归边棋乃江湖之流,不应涉朝廷之事。况高蔼并无仇家,想来……”
“缉捕严升,下文书。”宋旬令道。
未时,开封城中已四处有了布告,奉辞瞧了一圈回到茶楼,仉亓和乔琰生在茶楼二层一处雅间,奉辞进去倒了一口桌上摆的千日春,笑道:“倒给乔琰生画出了几分人样。”
乔琰生一如既往的没有好脸色,不过似他这般血气方刚压不住火气的,日日要与奉辞这种漫不经心又伶牙俐齿的共事,想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仉亓不同奉辞玩笑,肃然道:“你去高府可有收获?”
“也没什么,新知府查的仔细,我又被石丘撞个正着。”
乔琰生瞪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他随着新知府?”
奉辞点一下头。
要知道当年石丘在江湖之中赫赫威名,纵是放到今日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十三年前,开封附近的相州有两家剑法闻名天下——云门和千字宗。石丘因根骨极好被云门主破例收做外姓门徒,至五年前出师门中,剑法绝伦,一时在江湖上名声大噪。
后经变故相识李琛,缘着李琛待他有恩便随着李琛办案,今时换了知府,理应辞去才是。
“依石丘的本事大可快意江湖,剑走四方。”乔琰生唏嘘道。
奉辞叹道:“我只是说了可惜,走仕途靠家世靠利益纠葛,走江湖靠友人靠慷慨义气,他确不该为朝廷所用。”
“怎么没多劝上几句回头是岸?”
“其实都懂,自不必说。”仉亓接道。
奉辞缓缓倒了杯酒,她知道乔琰生此前曾与石丘交过手,对石丘颇为欣赏,如今才不禁惋惜,加之乔琰生时而伤春悲秋,时而激昂愤慨,实是情感丰富之人,自己又感慨万千,便一时没有言语,只是笑笑。
乔琰生无奈点了点头,与奉辞和仉亓二人敬了一盏,阁中刹那静可听针。
片晌后,待乔琰生终觉着可从哀思中走出,又把话谈回到高蔼身上,提道:?“你可当真与那门童好生说了?此前我尚觉着你是个可相托的,至三月前,我方知大谬不然。”
奉辞见乔琰生神识已归,顺着他的话回想起第二回到高府递信于门童时,她与那门童道:“我几日之前与今日送信之事你切莫多言一字,否则杀你灭口。”又在脖子上做出手势,“这信你定要送到学士手里,可明白了?”那门童点头如捣蒜。
忆此,奉辞不屑道:“你便安了心落了意,门童年纪小,吓两句便是了。”
乔琰生仍半信半疑,又饮尽一盏。
仉亓只在一旁默声静观,吩咐小二又添了壶酒。
还是这无名小巷,千檀找着纸上画的寻了许久,终寻见这墨棋茶楼。且不说巷子有些偏,茶楼雕梁画栋,煞有介事。
“此处可有个名作‘奉辞’的姑娘?”千檀问住取了酒要送去雅间的小二。
小二见此男子杏眼薄唇,藕色宽袍,举手投足有儒雅之气,许是个名士也说不定。
楼上之人也听的一愣,奉辞悄声探看一眼,这不是堇王赵阚楚的幕僚么。
赵阚楚是当朝皇帝赵义最小的弟弟,差二载逢弱冠,文武双全,却不大年轻气盛,心中城府高深莫测,人言风度宛若临风玉树。自千檀来到堇王府,赵阚楚便在朝堂上微露锋芒,赵义因集权略失人心,于赵阚楚而言正是可乘之机,更引得朝局乱象。
千檀大赵阚楚一年,早先在相州与云门齐名的江湖流派千字宗,后来时局变动,皇权立下,归边棋以开封为中固落根基之时,许多江湖流派渐隐,千宗主散了门人后云游四方,而千檀因谋断之才在开封被收为门客,几番辗转后在几年前作赵阚楚幕僚。
不等小二问出姓名,奉辞在雅间中喊道:“劳烦提酒了。”
此举令乔琰生与仉亓也是一惊,左右想不出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千檀接过小二手中的酒,行至雅间,依次给三人斟满,四人各怀心事一同饮了一盏。
“怎的,堇王也管高蔼一事?”奉辞问道。
“奉姑娘秀外慧中,鄙人特来请教。”
乔琰生冷笑一声,食指在盏上画了一圈,“押了人两月有余,便莫要在此奉承了吧。”看了眼千檀越发阴沉的脸色又道,“恕我等孤陋寡闻,未见过许多虚与委蛇的伎俩,若言语相冲,还望见谅。”
千檀本也是曲意逢迎,又如此不得待见,心中有些委屈也不好说,又瞥见冷着脸的仉亓,差点忘了来意,只得看去奉辞继续道:“高学士之事,应是有人相托吧。”
素日里乔琰生虽说话不中听些,此时听了却难免有些快意,奉辞止着笑顺承道:“局中自然不会做亏本生意。”
“此事鄙人并无定论,私以为奉姑娘是想……借刀杀人。”千檀说后四个字时紧盯着奉辞,却并未从奉辞眼中看出丝毫端倪。
“阁下足智多谋尚无定论,我又如何定论,全凭这新知府如何查案了。”
听了奉辞一言,千檀推敲,高蔼虽是皇帝的亲信,却无多实权,日后至多官拜太子太傅,此一殒谁能得益?
堇王虽近来在朝中风生水起,皇帝不能忍他多时,但如今权重的是雍郡王赵淮,除丞相张普三司使王钦等朝中要员,最深知皇帝心思的便是翰林院大学士高蔼,如此再想谁能得益,看似只有堇王和雍郡王。再说奉辞口中的新知府,若他查出归边棋所做,顺藤摸瓜便要寻到仇家,届时……
他当真敢查堇王么?皇帝为何要如此授意?当真只是为太师府做做面子?若他什么也查不出,这一番功夫岂不是虚耗?
奉辞看着千檀愈渐复杂的神色,轻声笑道:“你莫忘了李琛是辞官去的。”
这一句话反没有将千檀点醒,更使他如堕五里雾中。
奉辞又问道:“敢问高府的消息是谁给到堇王府上的?”
千檀迟疑片刻,如实答了。
“中书的人。”
奉辞点了点头,“恕不能多言,替我向堇王问安。”
千檀告退后,乔琰生犹摆着厌弃之态:“与他说这些做什么。”
“有的事知道了一星半点比一概不知更要磨人心性。”
徐徐又添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