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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刘羽还是嫌热闹不过瘾,李志当即双手使劲将于遥提起举过头顶,跟着大喝一声将他猛地掷了出去,只听“咚”一声——年朽老迈的于遥倒在冰冷的青石路上,口中不断地发出“呜呜”的哀嚎声。
面对这惊骇的一幕,衙役们、围观的民夫们都惊呆了,木雕泥塑般地呆立着,望着河岸边兴高采烈的刘羽。
“这……这怎么办……事情闹大了!”
几个年长的民夫惊醒过来,赶忙上前围着倒地不起的于遥,蹲下身子,抖着手去搭脉搏,测鼻息,幸好于遥无大碍,将他缓缓扶起后,几个人口中喃喃地在说着什么。
接着民夫们便是一阵骚动,发狂般地冲刘羽一行高声叫嚷起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捅出这么大的窟窿!”
“对!好汉做事好汉当!”
“不准跑!”
队伍中几个妇女更是尖着嗓子大骂道,“你们这群胆大妄为之徒,闯出这么大的祸事,可让我们怎么办啊!”边说着边是瘫坐在地鬼哭狼嚎起来。
在这乱嚷声中,几十个民夫无暇顾及其他,握着扁担早已将刘羽前后退路堵截,写满怒气的脸上各个咬牙切齿愈围愈近逼了上来。
李志见群情激愤,难以压制,赶忙一个箭步窜入人墙内,挺身挡在刘羽身前,拔剑在手大喝一声,“有话说话!休要伤了我家公子!”
百余民夫一直在那里乱喊乱叫,整个场面早就乱成了一锅粥,一句完整的话也听不清楚。
而刘羽这位年轻的小皇帝却也是第一次切身的感受到了委屈和不解,原先“为民除害”的快感被这潮涌一样的吼声扫荡的干干净净。
这些看上去如此可怜的民夫们在前一秒还对自己感恩戴德,怎么转眼就变成了龇牙咧嘴,恨不能千刀万剐了自己的面目?
“这就是母后常说的人性嘛?”
刘羽想起了冯太后曾跟自己说过宫外的世界,尤其当说到这些“贱民”的时候,冯太后常会露出鄙夷的神色,向刘羽解释道——
“人这种动物,无论是谁如果追究到底,都可以还原为丑恶这个元素。无论戴着多么高贵的道德家,德高望重的圣人面具,夸夸其谈什么正义,友情和自我牺牲,在对方心中的某个深处的角落里,还是隐藏着明哲保身和利益至上的如意算盘。
所以人性本恶,贫苦人家尤甚!在他们的眼里只有利益和私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可怕程度远甚于道德认知中的底线。”
此刻的刘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看来这些民夫们是铁了心要为了自己的安危而与于遥——这位前一秒还在压榨着他们,不顾他们死活的官员狼狈为奸了。
涌动的民夫们举着镐锹、钎杆前推后拥,把他和李志以及众侍卫们围在核心,叫喊声里竟多了些看热闹的嬉笑声。
看着他们正冲自己龇牙咧嘴的丑态,刘羽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小丑,一个被脱光了衣服,在众目睽睽下哗众取宠的小丑。
此刻的刘羽也明白了:仅凭解释不清的正义感而伸出援手来,那么下一次自己还是会成为第二个替罪羊、牺牲品。正是因为这些人目睹了自己被当成替罪羊的事例,所以他们才愈发的感到害怕。
反而只有于遥这样手握生杀权力的凶神恶煞的官员们,才会让他们产生恐惧与敬畏。
想到这里,刘羽笑了,仰起头旁若无人般的哈哈大笑着,笑声里却多少参杂了些无奈和心酸……
正在这时,南边一片尘土飞扬,一队骑兵扬刀挺戈疾驰而来,那几个老年人这才长舒一口气,“太好了!官军老爷们到了!”
吵吵嚷嚷的人群这才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围困在刘羽身边的民夫们开始默默地让开了条道路。
领队的正是夏侯进,听的派去监视于遥府上的士卒来报说于遥带人去了河堤,这才一路追来看个究竟,却不曾想竟见到了这番景象。
夏侯进带了十二个亲兵,按着腰刀从沉寂的人道中穿过,附身验看躺在民夫怀里奄奄一息的于遥,轻轻说了声,“还活着。”
那几个年长的民夫和几个衙役走上前来,口说比划,诉说着刘羽一行强盗般为非作歹的经过。剩下的衙役联合几个民夫合力将于遥抬了下去。
而带来的亲兵们却不由分说,早过来横刀看住了刘羽一行人。
“你们几个真是好大的胆子!”夏侯进打量着刘羽一行,冷冰冰的说道,“尔等可知已是犯了死罪!”
“这位将军敢问高姓大名?”李志微笑着收剑入鞘,拱手道。
见李志虎背熊腰,仪表不俗,夏侯进同样回敬道,“在下不才,正是瓜州参军夏侯进、字霸元!”
“原来是夏侯将军,早闻虎胆威名,久仰久仰……”
“哎!”夏侯进见李志想要客套寒暄,赶忙制止打断,冷冷道,“我看诸位仪表不凡,恐非是寻常人家?可国有国法,既然诸位犯了罪,有什么事还是劳请先移驾瓜州衙门说吧!”
亲兵们听令,刚要对刘羽上绳索却被夏侯进制止道,“不可动粗!”
又冲刘羽道,“我公子像个读书人,在下虽然是个粗汉子不懂诗书礼仪,却也懂个‘不与读书人刑罚加身’的道理,所以也希望尔等可以自重配合!”
“明白,明白的!”刘羽微笑着回道,旋即令左右皆收起刀剑,自己率先踏出步子跟随夏侯进回了瓜州衙门。
时至晚间亥时,令人扶着于遥回府休息后,夏侯进便替其在衙门升了堂。
望着堂下跪着的几个民夫和衙役,又了眼直着身子站立、云淡风轻的刘羽一行人,夏侯进冷冷道,“都说说吧,尔等先说!”
看见夏侯进指着自己,刘羽挺身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是我打得,与他们无关!”
“嗬~你还真是直接啊!”夏侯进冷笑道,旋即又问到民夫和衙役们。
却听他们纷纷指着刘羽一行破口大骂,各种污言秽语,添油加醋不断刷新着刘羽的三观。
好不容易听到他们七嘴八舌的说完,夏侯进皱着眉头问道刘羽,“他们说尔等是敌国奸细,趁机混入城内妄图里应外合!可有此事?”
“夏侯将军……”李志差点没笑出声,因未得刘羽允准,他始终不敢暴露自己身后刘羽的身份,只能憋着笑道,“我家公子不过是过路一客商,今日碰巧见到这群可怜的民夫被欺压,这才出手相助!何来通敌之说?”
“话虽如此,可毕竟你们的确动手打了本州太守于大人!”说着,夏侯进突然问道堂下正做着笔录的师爷,“这个按照大徐律令该当何罪?”
师爷停笔想了一会,笃定的回道,“凌迟处死!”
“凌迟?”夏侯进猛地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慌忙补充道,“于大人还活着呢,只是受了些皮肉之伤。”
“这……”师爷有仰着头想了一会,回禀道,“还是凌迟……”
夏侯进虽与刘羽等人素未平生,更与于遥亦无仇恨,无非是看刘羽年少轻狂,又有些读书人的样子。故而想发恻隐饶他性命,却不曾想师爷如此铁面无私,不通世故,只得苦笑道,“尔等可听见了?非我故意栽赃陷害尔等,实则大徐铁律如山!尔等休要怪我……”
说着便要拿起惊堂木宣判,却突听刘羽大喊一声“且慢!”,旋即放下惊堂木盯着他问道,“汝还有何话?”
刘羽笑道,“既然是我大徐律令,自是无话可说!可在下斗胆问一句,既要宣判可否交由更高一层的人物来定夺?”
“更高一层?”
夏侯进紧锁眉头,不禁暗自疑惑道,“这小子是疯了还是傻了?”
见他不解,刘羽接着道,“毕竟事关我等多条人命,大人既为参军并非太守,如此重大之事如何能够越俎代庖?”
夏侯进明白他的意思,却并未生气。毕竟刘羽说的没错,自己不过是个参军,宣判他们这些草民的生死并不是自己的职责所内,尤其现在大敌当前,若不是于遥重伤卧床,自己才懒的来管这些琐事。
“那你觉得何人宣判才好?”
刘羽道,“于遥大人卧床,如今瓜州地界上能够有此职权的恐怕非韩孝之莫属了!”
此话一出,登时众人皆哗然。
夏侯进冷笑道,“此话的确不错,可是遗憾的很……那韩孝之此刻并不在南大营!”
“那他何时回来?”
“不知。”
刘羽仰头大笑,“既如此,大人可以先将我等收押,待到他回来之时或者那位于遥大人身体痊愈之后再做定夺!”
韩昱去了京师已经一个月了,留下的烂摊子早就让自己自顾不暇,更何况于遥这把年纪那种伤势没个半月是绝对下不了床的!此人如此做法,无非是缓兵之计罢了……
夏侯进当即问道,“汝认识韩孝之大将军?”
刘羽不置可否的一笑,旋即话锋一转,“大人既然无心断案,何必要掺合这趟混水呢?安心应敌不是更好?”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夏侯进虽为一介武夫可也不傻,自然听出刘羽这看似平淡无常的话语之中的玄机。
再看此人仪表不凡、相貌脱俗,口音中又有北边的味道,料到此人绝非泛泛之辈,不禁低头沉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