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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不养多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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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鱼在水族箱中游,一堆瘦长梭梭的,往鱼缸顶上凝成一簇,和着氧气咕噜噜往外冒的泡沫,仿佛一团柔柔的灯。

    还有很多脑袋遍布灰点,身子赤红色的,看上去呆头呆脑的,在蓝光中懒洋洋的摆头摆尾,很蠢笨的样子。

    李隅在逼仄的小店里看鱼,通道狭窄,小店热闹,人挤人的被迫贴很近,他几乎要靠在玻璃上了,那些舒展着的鱼鳍和鱼尾,好像都全部触碰到脸上。

    店里的阿姨瞧人毒辣,看出这个年轻俊美的alha小孩非富即贵,就一直亦步亦趋跟着他,大嗓门推销着店里的珍稀昂贵鱼种类,好像是很笃定他会买一条回去拿着供着似的。

    谁知一言不发的,说什么也都礼貌性地附和点头,嘴角噙着笑,溜达来溜达去,竟从店正门出去了。

    “没有看中的呀!高中宿舍里是可以养鱼的呀!”

    “宝石龙鱼,金龙鱼都好漂亮的嘞。”

    “下回想买还来阿姨这里啊……”

    他朝那个呱噪不停的阿姨点了点头,拖着行李箱转身走了,那背影显得很寡情薄意。而那阿姨留恋地望着他,像母亲看一位渐行渐远的儿子。

    他是真挺有钱,但是就是不乐意买一条鱼,哪怕是一条小金鱼。

    周白鹄背着个扁而空黑书包,正半弓着身子,用手指头戳笼子里的狸花猫,戳得那可怜的猫一直往角落里缩,自己还乐得嘎嘎笑。

    又憨又傻。

    李隅走到旁边脏兮兮的宠物店门口,因为店里的宠物异味先掩住了鼻子,往他扭动的屁股上轻轻踹了一脚,“别玩儿了,走吧。”

    “你买完了?买了什么鱼给我瞅瞅?”周白鹄把手指从笼子里抽出来,霍然转身,那惨遭蹂躏的小猫总算是得救了。

    “没买鱼,我不养动物。”

    “那袋子里是什么啊?”周白鹄拿过李隅手中拎着的一个塑料袋,打开一看有点无语。一盆小多肉,还没他巴掌大,饱满的小叶片聚成花簇,中间白粉相间的,外部翠绿,看上去很鲜艳幼嫩,还算得上好看。

    但很廉价,他目测最多不超过三十块,跟家里花圃里养的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你在这逛半天,就买个这啊?太掉价了,有你这样的富二代嘛!你要喜欢干嘛不从家里带一盆来。”他挺嫌弃地把东西塞回人手里。

    “搁桌上养眼。”李隅微微拧起了眉毛,李胜南养的花怎么可能动,不过他也不想多作解释。

    “养猫多好,刚那个小土猫可有意思。”

    “我不喜欢猫。”

    在一中附近的花鸟市场闲逛了一个多小时,鹦鹉八哥,仓鼠土猫,但凡是个活物周白鹄都逗过,最终给出的评价就是“看起来都便宜得惊人”。

    “你真要住校啊,听说一中校内宿舍环境很……”周白鹄掐着脖子做了一个夸张的呕吐动作。他从幼儿园和学前班起就习惯了司机接送回家,升上高一当然也依旧如此。他一直到小学六年级都以为全人类上学都由会讲英文的司机叔叔接送,到如今娇气到连个自行车都还没学会。

    “校外alha公寓翻新还没完工,先在校内宿舍凑合两个月。”李隅有点洁癖,也不知道住四人寝能不能适应,不过就算宿舍再烂,也好过他跟李胜南同住一个屋檐下。

    他虽然不溢于言表,但的确心情挺好。

    花鸟市场一直走到头,再拐个弯,塘市一中的大门终于图穷匕见。还是60年代白底黑字的潇洒书法,人文气息浓厚,侧边写着省委书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金色小题字“做全国最好的中学”,不过听说前段时间他惨遭双规,内弟侄女婿等一众有裙带关系的都被牵连,这行字能不能留下来还得两说。

    不过即使没有这行字,塘市一中是全国最好的高中的地位确毋庸置疑。

    还不到正式报道时间,学校里除了高三生还在疲劳补课,办理住校的新生都还很少,诺大的校园,连雕像都显得格外肃穆静谧。

    “我都不敢大声说话,一中看上去好有学术氛围。”周白鹄听着远处教室里戴着扩音器老师声音开始发憷,被走廊文化墙上的爱因斯坦,爱迪生,鲁迅等中外名人的画像死亡凝视着,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整个人都在瑟缩中矮了几寸,低声道,“我有点想转学了。”

    “现在再说转学,你妈就白给一中捐图书馆了。”李隅拍了一下他肩膀,大步向前走去,行李箱顺滑的万向轮在光可鉴物的瓷砖地上压出细微的声响。

    周白鹄正帮着李隅拎包抬行李到宿舍二楼拐角时,裤兜里的手机忽然叮铃铃响了。

    是闻川打来的,他不大想接,犹豫了一会,一边接了一边和李隅挤眉弄眼。

    支支吾吾应了两声,挂了,也叹了。

    “是那个邵……”李隅心中了然,不过记不清名字了。

    “是的,邵雯雯。”周白鹄扶额头,气不打一处来,“闻川的那个女朋友怎么那么烦人。”

    一个邵雯雯也就算了,还连带着她的一群小姐妹沾光,上学像搬家,化妆品和衣服鞋子恨不得塞无数个行李箱,统统都压在闻川这个二十四孝好男友身上,连带着周白鹄这种少爷都去当免费苦力。

    “你先去他那边吧,他跟邵雯雯掰了又得赖你。”

    李隅笑了一下,和苦着脸的周白鹄挥别,自己拉着行李往楼上走去了。闻川倒是不敢对李隅这么颐指气使,惯会捡周白鹄这个软柿子捏。

    拎着包和行李箱一口气独自爬了六层,八月末的天气还闷热得很,饶是李隅这种体育好的也没忍住淌了些汗。有些头晕目眩站在宿舍门口,太阳穴处的青筋在一突突的胀,眼前忽明忽暗的闪动着,他缓了好一会儿才走进去。

    靠门的床上站着一个人,正背对着他在铁杆上挂蚊帐。黑白薄校服外套缠在腰上,一道黑边一道白边压着,像是斑马背上的花纹,躬身时折出了纤细而微妙的弧度,十分裤撸起成了七分裤,露在外面一截脚腕白得惊人。

    alha宿舍居然有个oga,他这么想着,忽然,那盆三十五块钱的多肉像有生命的青蛙似的,从塑料袋里滚出来,落在地上发出噗通一响。

    惊扰到那人专心致志挂蚊帐了,两个人间霎时四目相对时,并没迸射出什么火星。

    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双眼从那面庞上的黑色眼睛开始辐射,游移扫视,打量物件一样,蜻蜓点水一样匆匆略过,然后把多肉慢慢从地上捡起来。

    不知道是宿舍里哪个alha的男朋友,不过还可以吧。

    长得比那个邵雯雯好看,也比那个邵雯雯勤快,他很无聊地这么想着。

    后边两个舍友说说笑笑拎着冷饮跟进来了,见到了刚到的李隅都是一愣,然后再有些促狭地握手,递出饮料,互相开始自我介绍。

    林跃,陆和平,姜鹤。

    瘦,胖,不胖不瘦。

    他记住了。

    “李隅。”他说得挺简短的,哪个李,哪个隅,懒得去解释。

    “诶,你叫鲤鱼,小鲤鱼吐泡泡那个鲤鱼?”听了他名字之后性格更为开朗的姜鹤开始笑了。他一笑,牙齿咧开,五官都喜感地皱在一起,硕大的眼镜顺着鼻梁往下滑,总要用手指去往上推。

    但是李隅没怎么笑,他摆着那副惯常俊挺的冷面说,“这么想也可以。”

    然后开罐喝汽水,在噗呲一声后,气氛一度陷入诡异的沉默,大家弄得挺尴尬的,但是李隅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尴尬,或者说他注意到了,但没做理会。

    他将可乐一饮而尽,开始将行李箱中的东西取出来整理。

    “床板还有桌椅阮衿学长都给你顺手擦干净了,你直接铺就好啦。”

    李隅手上动作稍顿了一下,鼻翼间的确嗅到了淡而清洁的消毒水味道,那桌上仍残留着一道道湿迹,在阳光下像晃人眼的小水洼,“谢谢。”

    他侧头看去,三个蚊帐基本都挂好了。

    林跃给那位叫阮衿的oga伸手,他也并未有任何避讳,搭着林跃的手掌敏捷轻盈地跳下来,发丝微微浮动,蓬松起来挂在耳廓上,那脚落在地上的声音很响亮,以至于给他的回应都显得过分轻柔,“不用谢,举手之劳。”

    后边陆和平摆弄着手机,用憨厚的对那个oga说话,“钱都转给你啦,谢学长帮忙。”

    “有什么好谢的,是你们照顾我生意。”模糊吞咽冷饮的声音。

    “不不不,挂蚊帐,铺床外带包了打扫卫生,学长送的大礼包未免太多了。”

    “我业务涉猎广泛,下次有事也请第一时间想到我。”

    听着那几个人的说笑声,李隅这才意识到自己误解了,但胸口同样充斥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感觉。贫穷和富有在两个极端方向都限制了人的想象力,就好像他们不知道李隅一双鞋有多贵,而李隅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靠给新生挂蚊帐铺床来赚外快一样。

    挺……莫名其妙的。

    察觉到被李隅盯着,阮衿好像显得浑身不自然起来,他用食指挠了挠耳朵上蓬起的头发,背过身去,他遮住了门口漏进来的光,身影呈现灰色,而轮廓被照出了一种毛绒质感。

    “快中午了,去食堂吧?肚子要饿瘪了。”陆和平第一个表示自己肚子快饿瘪了的事实。

    “那我带你们去吧,不过现在只有高三窗口还开着,得早点去。”阮衿抬手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十一点半了。

    “李隅,要不要一起……”姜鹤嘴里还剩“吃食堂”两个字还没吐出来,手肘被林跃强行扯了一把。他狐疑地看过去,只见林跃朝他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低声道,“你看他像跟我们一路的吗?再两个月人就住校外公寓宿舍去了。”

    住校外公寓宿舍的,那绝不是一路人。

    一中学校新建公寓临近商场,自带游泳池和星级餐厅,那实在不是普通高中生能消受得起的,都是特权阶级投资给小特权阶级服务的。

    而那边李隅正皱着眉毛研究怎么把蚊帐和床帘给挂上去,没注意这边三人动静。他不习惯让别人等他,况且待会可能周白鹄那边完事了还要再来找他。

    于是他说,“你们自己去吧,我还有事。”

    那三个人也没再多说什么,各自耸了耸肩膀,跟着阮衿下楼去了。

    李隅一个人敏捷地爬到床上去,摆弄了一下,没弄好,他没用过这些东西,听说住宿舍都要买这些东西,他就随便让家里的阿姨给凑了一套。

    蚊帐,床帘,枕头芯,还有三件套什么的,挺烦。

    他决心还是先把床铺好,床是真的小而狭窄,膝盖压在木板上嘎吱嘎吱响,随地要塌方一样的危险。

    就在这嘎吱声和清淡的消毒液的味道中,寝室虚掩着的门又被推开了。

    是阮衿。

    他一路跑上六楼,喘得厉害,脸上红红白白的一片,一直到脖颈都沾着大片晶亮的汗水。他之前塞裤子口袋里的钥匙做事时太硌人,于是掏出来放在林跃桌上了,刚走到楼下想起忘记拿,于是给那三个人指了路让他们先行一步了。

    李隅扫了他一眼,那人倚着门解释,“东西忘拿了。”

    他床铺好了,从上面下来,但蚊帐和床帘还委顿在床上。阮衿试探着问李隅,“要不我帮你挂?”

    李隅只犹豫了一下,点头的趋势被人捕捉到了,阮衿已经非常敏捷地爬上床了。

    约莫只花了两分钟,李隅从下面看着,那双手也不知道怎么绑上去的,总而言之很灵巧。

    他像那个林跃一样很自然地将手递给阮衿,阮衿的指尖下意识碰了一下他的掌心,但却像是被火舌舔到一样,飞速蜷缩起来收回去了,“没……没事,我自己下来就好。”

    不像刚刚那样灵动地一跃而下,他是踩着梯子一步步下来的。

    跟他相处倒显得挺不自然。

    李隅也没深究,边摆弄他桌上那盆破多肉边问阮衿,“你收费多少?”

    “啊……”阮衿张了张嘴,刚才和另外三个人待一块儿的伶牙俐齿全没了,支吾道,“随便弄了一下,就不收你钱了。”

    李隅这才转过头来看阮衿,那张脸生来就带着贵气的倨傲,垂着眼皮向下看着比他矮大半个头的oga,那轮廓更显得盛气凌人。

    他的一瞥因为漂亮而锋利的眼角总是显得过分意味深长,瞳色在阳光下显出了通透的琥珀咖色,看得人容易发憷。声线带着十几岁alha的稍沙哑颗粒感,摩挲着阮衿的耳朵,“他们的钱都收了,唯独不收我的,嗯?为什么?”

    这个“嗯”纯粹是在表达疑问,但是拖拽了点懒洋洋的气音,听得阮衿过电似的打了个颤。

    阮衿又做了那个他擅长的侧身动作,他回答不上就是不答,就很生硬地避开了,扭头去看李隅买的那盆多肉,然后问,“这个,是在一中旁边的花鸟市场买的吗?”

    “嗯,雅乐之舞。”

    “什么呀?”阮衿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声很短促,瞥见李隅飘过来的眼神又立马收敛起来了,小声解释道,“这不是雅乐之舞,是金枝玉叶。”

    李隅的眼睛里清楚就写着“我听不懂你讲的什么东西”,阮衿就伸手给他指上面的叶片,声音很轻,“雅乐之舞的叶片要厚一些,新叶子边缘是粉色,老叶子是白的,你看这个……全都是绿的,这些顶部粉白的叶子都是拿药染的。”

    还真是。

    “这个,是……花多少钱买的?”

    “三十五。”

    “你被坑了,那边花鸟市场卖花的都蔫坏。”阮衿谈到钱的时候忽然语气显得笃定和咬牙切齿起来,一改他刚刚躲闪唯唯诺诺的样子,“金枝玉叶十几块都能买到。”

    李隅倒从来不计较多少钱,他从钱包里抽了两百块现金出来,从桌上推到阮衿那边,“挂蚊帐的。”

    阮衿显得很固执,又把那两张票子往回推,“真的不用。”

    不用就算了,僵持了一会,李隅把钱收回自己的钱夹。但他也不想欠人情,人情这种东西,欠多了就会你来我往,成为一笔算不清的烂账,人际交往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于是他说,“谢谢。”

    直到听了这两个字,一直紧绷着的阮衿反而放松了一些,“不用谢。”

    回答得很快。

    然后阮衿去食堂吃饭了,李隅则坐在窗静静地观察他那盆病恹恹的药锦,越看越是难看,颜色染得也不均匀,大红大绿的俗气。他一抬手,给直接扔进垃圾桶了。

    不养多肉了,他想,从小到大,不管养什么东西,总是会碰上各种各样的麻烦,然后造成诸多不满意的结果。

    如果没有开始,那就没有最后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