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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个老屋环境实在太差,打过电话报平安之后他们还是决定回陈惠香家。
这一回在马路上破天荒拦到了一辆市区辆公交车,阮心哭过之后就不停地开始打嗝,很快困了,但是又担心阮衿抛下她,强打精神撑着。
阮心的眼睛半睁半眯的,始终不肯完全闭上,趴在阮衿的肩头东问问西问问,又戒备地打量着坐在旁边李隅,“他是谁啊?你交男朋友了吗?”
李隅闻言瞥了一眼这小孩,刚要说些什么,阮衿见状把她的脑袋扭过来,“不是困了吗?睡会儿吧。”
阮衿实在是很有点无奈,小孩儿太早熟实在不是件好事,而大大咧咧地把“男朋友”挂在嘴边,他听了都实在有点心惊肉跳,更不知道旁边的李隅心里会有尴尬。
“那我睡着了你不会把我丢在这吧?”阮心仍然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小手缠抱住阮衿的脖子。
“不会的。”阮衿把她的两只手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然后低下头说,“我保证,不会再骗你了,行不行?”
阮心的脑袋往阮衿的怀里来回拱,打着哈欠撒娇起来,“那你要一直抱着我睡才可以哦。”
“知道了,抱着你呢,快睡吧。”阮衿用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再继续说话了。
没过几分钟,感觉怀里小孩的呼吸终于逐渐平稳下来,精疲力竭地睡过去了。阮衿稍稍放松下来,又觉得浑身都又脏又热,汗水涔涔地沿着后背流,难受得厉害从一米多高跳下来,现在因为应激反应膝盖一直在发抖。
从被发现到现在,他除了说一句“我们走吧”之外,也没再说些什么,始终有点不敢正眼去看李隅,精神崩溃的时候被人看了全套,实在是太狼狈了吧。
他现在只能特别惆怅地看着李隅看着窗外的侧脸。一路上,李隅所做的最多的动作就是托腮,往窗外看,虽然嘴上老是嘴硬说“我还好”,但其实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表达着巨大的不适。
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李隅帮了他这么多,但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和他解释一下,不过说不定其实李隅并不想听这些东西。
“你忽然变哑巴了么?盯着我这么久。”李隅忽然扭头看了阮衿一眼,“有话就说。”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阮衿忙把不礼貌的视线转移开了,看来李隅是真的不喜欢被人盯着看。
“因为觉得很不好意思?”李隅把撑着下巴手轻轻拿开了,低头继续掸走t恤上一块灰,“是个人都会觉得累,而且你要比多数大人做的更好,这根本没什么丢人的。”
“是吗?”阮衿低下头来,感觉腹部是一阵阵灼人的湿润热气。这么睡着要闷死了,他把阮心酣睡发红的脸稍稍抬起来一些,眼睛那圈哭肿的还没有消退下去,“我发疯的样子很吓人吧?”
“但你没有抛下她,这就够了。”李隅很平静地说,“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会把她丢在山里喂狼吧。”
不是每一个小孩都能遇到不抛弃他的家长。阮心有一个很容易心软的哥哥,带不走的,留不下的,都凝固成了身上厚厚的化石,这些沉重的东西拉着他缓慢地向下沉,却也只能这么继续走下去。
李隅当时是追着阮衿一起跟上去的,说来挺搞笑的,他一个alha,居然有种追不上oga的感觉。阮衿实在是跑得太快了,说是最后百米冲刺还不足以形容,就像不要命一般从坡上跳下去,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前冲。
他跟在后面跑过去,没费多少力,汗都没出多少,一直追到了山麓底下,四周都是那种水泥修缮的低矮坟墓,墓碑上搁着黄纸,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居然生出一点想抽烟的感觉。
李隅点着烟,看阮衿把阮心从树洞拽出来,像是从海螺里扯出寄居蟹的那样,场面一时显得很滑稽。
他看着那个别扭又乖张的小孩,被按在地上凶得像只吱哇乱叫的猴子,还敢张嘴咬人。
简直烦人透了。
但当她哭着跑过去,凶狠地抱住了阮衿的小腿说“阮衿不准你丢掉我”的时候,阮衿那张流着泪的,脏兮兮的脸,无比清晰地呈现在自己面前。
李隅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话说幼年的自己抱住她的小腿祈求着“妈妈不要走”的时候,她的那张脸上写着的,到底是什么呢?
绝不会有这样的悲伤,犹豫,以及布满着的痛苦眼泪吧。
他的母亲也在哭,却是截然不同的,只是哽咽着说,“放了我吧,好孩子,妈妈真的……真的太痛苦了。”
因为是好孩子,所以他松开手。
抛下她抛下她抛下她吧……就像我一样被抛下吧。做你的寄居蟹,回到你的榕树洞里,李隅凶狠地抽着烟想。
但是阮衿沉寂在那里,最终转身抱了她,很温柔地说了“对不起”,而李隅只看到自己孤零零的影子落在脚下。
晌午时分,被太阳炙烤着,纯黑色一小团,就像一个蜷缩着的孩子。
真烦躁啊……也来抱抱我吧……李隅当时内心里想的是这个。
……
阮衿被“丢到山里喂狼”这个说辞震惊了一小会,“啊?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小孩子。”
“恃宠而骄的,很吵闹的,就不喜欢。”李隅看着睡得一脸憨态流口水的阮心,偏偏这家伙两样都占全了,“她算是运气很好的那种。”
运气好,怎么会算是运气好呢?如果他和阮心运气好,就不会降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了。
阮衿只是干涩地笑了笑,“我父母都过世了,所以她就我一个哥哥,所以性格会比较依赖我吧。陈阿姨是她的养母,要带她回来就不肯了。”
“这不就是恃宠而骄吗?”李隅又继续去看窗外了,“你对她太好,所以会难忘。而难忘得太久,爱就变成了恨。如果早就打算要抛下,干脆就从头狠心到尾。”
阮衿点头:“你说的对,是我的问题,我没给她一个适应的过程。”
“我都说她运气很好了。”李隅瞥了他的脸,然后给他递了张湿纸巾去擦那张花猫脸,“你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所以运气好是在夸阮心有个好哥哥吗?
不管是不是这么理解,阮衿都被他给说脸红了。
晚上在陈惠香家的浴室洗澡时,阮衿对着氤氲的镜子才发现自己两处膝盖全磕青了,斑驳发紫,连手掌上都是细碎的口子。在那种贴着青色瓷砖的老式浴缸里泡了会,他才终于困倦地放松了神经。
微烫的水波荡漾着拍打着身体,泡得全身都绵软无力,两天的疲倦都一点点消解殆尽。阮衿盯着头顶那盏橙黄的灯眯着眼睛想,李隅在做什么呢?现在应该也在泡澡吧。
陈惠香的家实在太小了,况且刚搬过来,四处都还被蒙尘的白布罩着,也还没好好整理干净。李隅没逗留一分钟就走了,惜字如金,话仅仅说了四句“不用谢”“不饿”“我是他同学”“自己找旅馆住就行了”。
陈惠香说他这个同学倒是挺热心肠的,这么老远都要跟过来,就是性格也太冷了,留饭也不吃,说什么都要走。
阮衿则替他辩解,“不是的,他就是有点怯生,玩熟了就很好很好的。”
陈惠香看他的眼神有点无奈的暧昧,不过也没明说什么。
好像一个alha对oga好,就是别有所图似的。但事实并不是那样的,李隅这人,是真的很好,不论是他对李隅一见钟情那次,还是说他帮自己在会所解围,其实这才是本性吧。努力用冷漠掩盖善良,那是一种很别扭的可爱。阮衿把脸半埋在水里,手脚动一动,动荡的水就往外一捧捧地往外泼,就像他即将满溢而出的心。
他觉得自己对李隅的喜欢已经更上一层楼了,已经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现在憋得心脏都够难受。
它噗通噗通跳,按都按不住。
虽然不是所有暗恋都需要告白,但没能告白出口的,一定是因为没有到达那个最喜欢峰值。
擦干身体从浴室里之后,他拿陈惠香的旧手机装上卡,在阳台上徘徊了几分钟,给李隅打去一个电话。
那边懒洋洋的嗓音,“喂。”
“晚上好。”阮衿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了。
李隅好像是被这个莫名其妙的“晚上好”给逗笑了,也回了一句“晚上好。”
“你在做什么呢?”
眼前浮现了红色的“大失败”三个字。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这么冒犯的话他居然也敢说出口。阮衿盯着眼前一盆枯死几年的吊兰,上面全是絮状的灰,感觉自己的心情也差不多如此。
那边停顿了一会,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在做什么。
阮衿立马很怂地改口,“你不用回答,我只是顺口……”
不过还没说完李隅就回答他了,“刚刚翻小票去了,在食糖水。杨枝甘露,椰汁西米露,甜豆沙,姜撞奶,双皮奶……”
“食糖水”估计是他刚跟外面店里人学的,一本正经念得颇有点可爱,不过后面十几种糖水把阮衿都给惊呆了。
“啊?你点那么多,吃得完吗?”
那边是轻轻喝水的声音,阮衿能想像到他是怎么把塑料勺举到嘴唇边,“为什么吃不完,心情好的时候都能吃完。”
心情的确不错,带着一种紧张过后纯粹的放松。
“等一下。”阮衿想到了一种可能,“你该不会是拿糖水当饭吃的吧?”
李隅含混地“嗯”了一声,语气很坦诚,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你还真是很喜欢甜食啊。”阮衿笑了一下,想起李隅吃蛋糕配啤酒那次,就随手揪下来一小片吊兰枯脆的叶子,“那这边还挺适合你的口味。”
“还不错吧。”李隅那边声音有点嘈杂,还能听到应该坐在店里吃的,别人的宵夜,却是他的主食,怎么想都有点奇怪,但是这份奇怪在李隅身上却可爱得那么相得益彰。
“啧。”李隅像是碰倒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
“店里有只猫,在蹭我的脚。”李隅不知道是在撸猫还是在做什么,反正猫就开始喵喵地叫了,不愧是糖水店养的猫,声音也嗲得实在是过分了,“它不肯走。”
“可能是很喜欢你吧。”
虽然上次李隅表现的,不是很喜欢猫的样子,但是他好像还挺招动物喜欢的,猫啊,鸟啊,都不会拒绝他的抚摸。
然后他们之间就没有什么话要说了,但也很奇怪,彼此都没有挂断电话,李隅也没有问他为什么打电话来,阮衿问他在做什么,他也坦坦荡荡就这么说了。
细微的咀嚼又沙又糯的水果粒,小口吞咽下糖水,牙齿在塑料勺上的轻微磕碰,轻缓的呼吸,猫叫声,还有那些忽远忽近的粤语,“饮杯红糖水先”“我买碗糖水俾你啊”,还有人在大声唱《我恨我痴心》,混合着十一点半的夜色从电话中输送过来。
都是好温柔的声音。
阮衿站在阳台上举着电话,感觉迎面来的风都裹缠着糖水的甜,那是从李隅那里飘过来的吗?
他感觉李隅身上那些原本格格不入的,坚硬的棱角,其实好像镁粉一样,看上去的质地很硬,但是用手轻轻一捏,就一瞬间全碎掉了。
李隅就好像就是一个普通小镇的高中男生,和阮衿一起出生,一起长大,抄过作业打过架,罚过站挨过骂,还迎着晚霞一起骑过自行车。像这样的一天,他穿白t黑裤,打球累了,拧开街边的水龙头直接淋湿脑袋。十一点的夜里睡不着,去街边食几碗糖水来,然后倾身用指尖逗弄脚边打滚的小猫。
他身上温柔的那部分,永远和自己记忆中的故乡锦城融为了一体,即使说是完全臆构的,他也愿意沉溺在这种幻想中不走出来。
但……为什么,还不挂断电话?
只有呼吸像浪潮一样在此起彼伏着,摩挲着彼此的耳朵。
李隅还在听吗?阮衿有点不确定了,他犹豫着说,“额,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事真的非常……”
“要是说‘谢谢’的话那我先挂了。”
“诶,别挂!我不是要说这个。”
说点什么吧……阮衿想着,他在第十五声猫叫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说了,“于果你明天日得闲既话,我地一齐出哩玩好唔好?”
李隅那边顿了一下,“我听不懂。”
陈惠香从房间里跻着拖鞋出来喝水,看着阮衿煲电话粥的样子,笑着打了个手势,示意把阳台灯关上,他捧着电话迅速点了点头。
吧嗒吧嗒的脚步声远去了,门也阖上了。
一切归咎于隐秘的黑暗中,而有一些呼之欲出的答案,正适合在黑暗中写出来。
“细佬仔,我好中意你。”阮衿强装镇定,实则快把那盆看不见的吊兰给揪秃了,“这个,你能听懂么?”
豁出去了,他不在乎。
“嗯,马马虎虎吧。”
李隅轻轻咳嗽了一声,像是笑了,又忍住了,继续说的话是,“你说吧,明天去哪儿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