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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花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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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人显得格外平静,平静得好像把所有事情都已经预料到一样。

    李胜南刚瞅见一个做海上贸易的老板,忙不迭拿着酒杯迎上去了。

    现在沙发上只有白峻和阮衿,四周人来人往的,白峻饶有兴趣地盯着阮衿的脸看了半晌,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些蛛丝马迹,“李胜南之前说过让你跟着我的事吗?你看上去好像也不吃惊。”

    阮衿摇了摇头,“他没说过。”

    “不管怎么说,你该高兴点,毕竟你跟着我肯定要比跟着他要好过。”白峻自诩长相不错,出手阔绰,未来事业的前途也是一片光明,他当然要比李胜南那种上了年纪的糟老头子强多了,被看中还是阮衿的福气。

    白峻看阮衿低着头,目光停驻在自己的旧表上,于是手腕抬起来左右晃了一下,“喜欢吗?”

    “嗯,挺好看的,您在哪儿买的?”阮衿的语气听起来只是这么随口附和着一说,白峻立即把腕子上的表给摘下来,隔着摆着酒杯的小方桌塞进他手里去。

    “我爸收藏的小玩意,你要是喜欢就送你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名贵东西,这是从他爸的收藏里随便拿的,听说是早年一场 arty活动中赢来的奖品。

    听说是从一个oga兜不住的下体中取出来的,上面沾满了各种不同alha的体液,总而言之肮脏而恶心,就像是刚刚被分娩出来的一团未知生物。

    但是对于追求刺激的富人来说,金钱早已不是衡量价值的标准了,猎奇才是。

    阮衿把那只表紧紧握在手心里,也没有客气一下退还回去的意思,“谢谢老板了。”

    白峻倒觉得非常舒坦,这种不矫情做作,拿钱就收的嘴脸,他其实还是很欣赏的。

    李胜南说阮衿性格还算可以,做饭家务之类的也都行,养在家里基本不会出什么差错,如果嫌性格太闷没有趣味,大不了玩腻退货即可。

    白峻先前同李胜南聊起这件事的时候还顺带提了一嘴,“那他要是跑了,我怎么找你算账?”

    此话讲起来还是有渊源在,他出手阔绰是因为玩人太狠,签了合约又跑掉的先例大有人在。

    李胜南则笑着说:“不会的,他没这个胆子。”

    现在看阮衿的样子,白峻也没特别大的思想负担,不过对李胜南那种老狐狸塞来的人还应该提防着。

    但大庭广众倒也不至于在白氏酒会上就调情,另一边有人在喊他,于是白峻站了起来,端着酒杯朝他最后交待了几句,“我叫白峻,待会走的时候你就直接上我的车了,回去我们再签个半年的合同就可以了,知道吗?”

    阮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那块表被他放在无知无觉地搁在口袋里,过了一会,李胜南果不其然又返回来找他了。

    隔着较远的距离,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如何,李胜南的脚步看起来有些虚浮,他穿过了摆着各色冷盘的长桌,那里的灯是暖橙的,把他照得像在融化,他和心不在焉正在往嘴里塞金枪鱼刺身的tiffany擦肩而过。

    他穿过了中间跳舞的人群,那里的灯是烟雾一样的蓝色,又把他的脸孔又照得很可怖,音乐声正好卡点,白疏桐被李隅牵着抬高手做了一个标准的转轴,她飘飞的红色裙摆像一朵绽放的玫瑰,花瓣从李胜南的膝盖上拂过,如同一种危险的抚摸。

    他又来到大厅中央,不慎撞翻了侍者端着的盘子,白色的餐巾像蝴蝶一样铺在红色的地毯上。

    站在一边的方如昼像个绅士般顺手搀扶了他一把,他笑着说,“伯父,这么早就喝多了吗,你要小心看脚下啊……”

    最后李胜南终于来到阮衿的面前,他有些头疼地躺在供客人休憩的小沙发中,还是在尽力吩咐一件事,“我要你办的那件事还没说……”

    “我知道,你想要我从白峻那里拿什么东西,或者做什么事吗?”阮衿也猜测到了,不可能送过去只是当玩具而已,这不划算,他那么抠门,

    就算是拜托别人帮忙,还是要从别人身上薅羊毛。

    “猜得不错……我要你帮我拿一样东西,不过现在……啧……”李胜南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皱起眉头,“先不说了,到时候我随时联系你……”

    他还真是藏的滴水不漏,什么都要谨慎缓一缓,放着以后再说,避免节外生枝,可是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滋生什么变故。

    李胜南暂时要躺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便用手撑着头先休息,一场宴会才将开始,他就已经微醺了。

    五分钟之后,李胜南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应了没几句话,马上从沙发上坐直了身子,本来眯缝着的眼睛骤然之间睁大了,面色也变得逐渐凝重起来,阮衿只听到“工地”“材料”“审查”之类的词。

    而跳完两支舞回来李隅恰好揽着白疏桐回来,李胜南当着她的面也不便发作,只能压低嗓音对李隅说,“去那边说。”

    李隅于是松开了白疏桐的手,礼貌地说了,“失陪一下。”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露台上去了,白疏桐找到机会和阮衿单独相处,看他脊背挺直地坐着,不言不语地盯着远去的那两个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疏桐好奇地撞了撞阮衿的肩膀,“我说,你跟李隅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必要告诉白小姐。”

    “怎么没必要?我现在跟他现在关系可不一样了……”

    阮衿心里烦躁,不想听白疏桐继续扯那些有的没的,也没有注意她说了些什么。只是眼睛恨不得望穿了那道藏匿在黑暗中的玻璃。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呢?是工作上出了问题,还是最坏的那种,李隅私下做的那些事情败露了?

    紧张已经凝结成了几道弦,不上不下地挤压,绑缚着他狂跳的心脏。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隅先行拉开门进来了,后面跟着的人才是李胜南,应该是一场激烈的吵架结束了。

    阮衿看着李隅往楼上去了,阮衿知道一楼所有的厕所在维修中,去二楼必定是厕所。他按捺不住坐了一会儿,就偷偷地绕着从另一边上去找他了。

    刚到拐角,李隅一晃眼就出现在他面前了。

    阮衿被他吓了一跳,差点直挺挺地撞上他胸口。再一抬头,正对上淌着水的下颌,李隅脸上沾了一层水,眉梢眼角都是清凌的,就像挂着冰霜似的。

    但再看,阮衿注意到他右边嘴角边缘往上一直到太阳穴,出现了一道不合时宜的,微鼓的红痕。

    那是顺畅的一个弧度,并不蜿蜒曲折,有点就像滑稽的小丑裂开的嘴角,但并没有可怖到那个程度。可即使没有那么可怖,阮衿的心也被狠狠地揪了一下,这是扇耳光之后,指甲不慎刮过留下的痕迹。

    他伸手去碰李隅的脸,有点语无伦次道,“你脸怎么了,他打你了吗……”

    李隅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摘下来,“先让我提问。”

    在这里讲话始终有风险,李隅打开了一间供醉酒客人睡觉的空房,带着阮衿进去了。

    门一阖上他果真就开始先提问,那显然是质问的语气,“你好像没跟我说李胜南要带你来?”

    阮衿忙着解释:“对不起,你最近比较忙,我真的不知道应该要跟你先说,而且他之前也没说清楚具体要带我做什么,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先到这里才知道。”

    “你会不清楚他要做什么,那能有什么好事?”李隅看着他,说话时脸上那道痕衬得眉眼越发锋利逼人,微微低下头来说,“那请问你今天跟白峻交谈的还算愉快吗?你已经准备好当他下一个性丑闻对象了是吗?”

    李隅是什么时候看到的……他不是和白疏桐在跳舞吗?原来都看得清清楚楚啊……

    “我……你先听我说……那个白峻家里和李胜南以前肯定有不同寻常的关系。他以前开的那些arty和他家里一定脱不了干系,而且李胜南还让我去白峻那里,托他帮忙办事,又让我帮他拿一样东西。虽然他现在还是不肯松口说清楚,但我想再过一段时间……”

    “所以你现在给我的答案是,你想去白峻那里对吗?”

    “不是!我一点都不想去的。”阮衿伸手抓住李隅的手臂,他显得很痛苦,“但如果想弄清楚我就必须得……”

    李隅看了一下表,没头没脑道,“时间到了。”

    话音未落,阮衿的视线就全暗下去了。

    李隅最后那个字的尾音非常模糊,好像也同样被吞没在随之而来的黑暗中。

    楼下宴会的灯估计也熄了,那些宾客躁动喧哗的动静都传到楼上来了。

    阮衿怔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有点匪夷所思,“是停电了吗?你弄的?”

    “嗯。”李隅很简短地应了一声,然后继续灯熄之前的话题,“要是你觉得这种代价是值得的,就随便你吧。”

    阮衿觉得他又在抽身而出,语气像是那种已经疲惫不堪的动物,原本被他抓着的袖口扯开了,游曳向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那房间像一个巨大的鱼缸,他就要走了,用那种几近没有声音的脚步。阮衿不知道从哪儿生出来的勇气,踉跄着脚步去找李隅,还真给他成功捉住了。

    他碰到了李隅的背和肩膀,“我其实该再信任你一些,是不是?”

    “你自己说呢?别总来问我。”

    “我不想去,也不去了。”阮衿绕到正面抱住李隅,顺着李隅的肩膀抚摸到脖颈,有种盲人摸象的荒谬,但又觉得他们好像才是在黑暗中跳舞一样。

    他摸到李隅的嘴角边缘,手轻轻摩挲,能感受到上面的向外鼓出的温热,“你痛不痛啊?”

    这一次李隅没有把他的手摘开,由着他去碰了,“还好。”

    这张脸怎么能被打呢……这世上谁也不能打他。李隅的右侧唇角被阮衿捧着啄吻了一下,李隅没拒绝他,于是他又接着吻了好几下,另一只手又抚摸进李隅的头发,上下迂回着触碰那道旧的伤疤。

    李隅的手也在他的腰上,头微低垂着,就好像蜷缩在黑暗中互相舔舐伤口的动物一样。

    其实可能会被推开的,但是黑暗无疑是属于温柔的,无形放大了很多不清明的情绪,阮衿觉得自己要感谢黑暗。

    又过了一会,灯又重新亮了回来。

    阮衿这才注意到他刚刚一直是埋着头的,下巴还差毫厘就碰到自己的肩,灯光照进他的眼睛,有一瞬间眯缝起来的迷茫,但很快消失在深色的瞳孔中。

    电流声滋滋作响,灯亮了没几秒,又重新暗了下去。

    不知为何下面忽然之间吵闹得更大声了,堪称是发生了骚乱。

    与此同时李隅的电话也响起来了,他接听的时候侧脸被照得蓝盈盈的,“什么?我现在在楼上,马上就下来。”

    他显得从容不迫,甚至整理了一下衣领,刚刚低着头任由阮衿亲吻脸颊的状态已经完全消逝了,他对阮衿说,“分头下去吧。”

    楼下的音乐声,彩灯全都已经停下了,诺大的别墅像个沉睡巨人,重新沉寂与于黑暗中。手电筒,应急灯的白光就像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宾客乌压压的一大片,全都聚集在别墅外的花园和草坪之上。

    因为李胜南从花园台阶那里摔下去了。

    那里有一道旋转的玻璃偏门,正通向花园一截蜿蜒陡峭的台阶。

    断电的那段时间,谁也没注意他到底是怎么好好的,就掉到了那里。究竟是摔下去的,还是滚下去的?

    但是在场很多人都看到他今晚饮酒过多,身体不适,在露台因为公司项目的事冲李隅大发雷霆,待在草坪上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打了李隅一耳光,而且李隅没有躲,就那么硬生生接下了一巴掌。

    情绪不好,再加上身体不适,一脚踏空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胜南的身体压在一丛低矮的细叶萼上,仰面躺着,全然失去意识的样子。他还算命大,有灌木的缓冲,呼吸尚在,但是人已经彻底昏迷过去。在场也有几位是医生,方如昼就是其中一个,但因为怕有内脏破裂大出血,没人敢随意挪动他,只是连忙打电话叫了最近的救护车来。

    尽管车库里有柴油发电机,照明很快恢复,但是大多数人已经没办法继续酒会,纷纷表示要回家去了。

    于是围观又受惊的宾客都被先遣走,一辆接着一辆车从别墅区中匆匆驶出,这场白氏的生日宴会才刚开始就已经宣告结束了。

    白父把在场的媒体记者都叫进大厅里,关着大门硬塞了红包和礼品,委婉地建议他们不要往外曝光这件事。

    而白疏桐则是站在外面和承办酒会的负责人交谈,“你说说,到底为什么会突然断电?”

    负责人颇为无奈地解释:“你们这是上世纪的旧别墅啊,虽然外表看着很有味道。可是配电箱里五六栋旧式别墅共用同一个电机,就很容易产生老化。这一改就得牵动别墅区里几十户人,物业并不愿意凭空承担几百万的费用,这怎么能怪我们呢?”

    白疏桐还是不信:“那以前怎么没这种事发生呢?而且我爸不是前年翻新过电路吗,怎么可能就老化了呢。”

    “因为之前除了你们举办宴会的,那些旧别墅都空着没人住。但旁边一个电机今天晚上忽然坏掉了,就搭着共用,如果十户别墅都开始同时用电,那烧坏了是很正常的。”

    “不对不对……我怎么还是觉得这个时机太……”白疏桐自言自语道,忍不住扭头去看不远处的李隅和阮衿。

    他们的并排而立的身影融在朦胧夜色中,正在安静地等待救护车的到来。

    不会是李隅干的吧?他们整个白氏酒会都成了他的工具了?她这么荒诞地想着,然后又荒诞地下了定义:这绝对,绝对是他干的。

    五六分钟后,闪烁着的红灯的救护车迅速驶进了雕花铁栏大门,阮衿看着医护人员从车上抬着担架下来,把不省人事的李胜南给送进了车厢中。

    他对李隅说:“你去吧,只能坐一个亲属。”

    李隅看了阮衿一眼,把车钥匙递到他手里,“你去找tiffany,她在车库里,让她送你回去。”

    “好,你去吧,不用管我了。”

    阮衿点头之后看着李隅躬身钻进了救护车中,脑子里不住想着,李胜南会死吗?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了,阮衿从下楼开始就觉得很意识涣散,好像是活在梦里一样。

    看着李胜南无意识地躺着,被送进救护车,他没有欣喜的感觉,只是忐忑不安,不断祈祷着他千万不要醒过来。

    一边沉重地思索着,他握着车钥匙转身,忽然和一个人不慎撞了满怀。手腕骤然一紧,被窜出来白峻攥住了,“你没忘了刚刚说好跟我回去吧?”

    阮衿的确差不多已经忘了这件事,他把自己的手抽开,往后退了两步,“我想我应该不会跟你回去了。”

    “你什么意思?拿了我给的东西翻脸不认人了啊!”白峻怒不可遏,打定主意要把阮衿这个骗人的货色非弄回去教训一通不可,伸手就要去抓他的手。

    “那不是你的东西。”阮衿喊完转身就跑,就像触发以前高中时候擅长的逃跑技能一样,虽然他现在体力大不如从前,但也不至于连跑都跑不动。

    可惜没跑两步就被突出的草皮给绊了一跤,踉跄了好几步,幸好被一个人按住肩膀稳稳地接住了。

    他抬头一看,居然是刚刚已经上了救护车的李隅,整个人呆愣愣地,“啊……你不是已经上车了?”

    “我想起还有事没处理,就让救护车先走了。”

    李隅不动声色地把阮衿拉到背后去了。

    白峻匆匆追来,一只手指着李隅地鼻子,“你给我让开啊,别护着他我告诉你李隅,一边呆着去!你爹李胜南已经把他送给我了,之前都跟我说好了的……”

    “他之前说的全都不作数了。”李隅示意白峻去看那辆还没驶出大门的救护车,里面装着宛如薛定谔的猫般已经半死不活的李胜南。但不同于薛定谔的猫,不管李胜南是死还是活,都不重要,反正从今天开始,他的结局早就已经注定了。

    李隅看着白峻,白峻感觉他脸上那道未散红痕像是花的枝桠压出的纹路,“从今往后,都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你明白吗?”